李玄霸思索,自己的人设难道不是阴险吗?所有人提起晋王李玄霸,都说他是个精于算计城府极深阴险狡诈的人!宇文弼笑道:“是啊,你的道德底线太高了,做事总想堂堂正正,在道德上尽善尽美。”李玄霸:“……我怎么不认为?”宇文弼道:“你担心百姓徭役赋税过重,但又不想错过战机,总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宁愿自己苦恼,加重自己的负担,也不想别人多吃苦。”背着宇文弼的张亮双眼眨了一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宇文弼又道:“你不愿出兵,还有一个理由,你刚与高丽、百济议和,不想率先撕破合约。哈,前一件事,二郎倒是能与你互补;这一件事,二郎和你也一样。你们都太重名声。”李玄霸再次皱眉。宇文弼道:“三郎,我真不知道你宿慧的那一世生活在怎样的盛世。你似乎过得并不好,却仍旧能学富五车,还拥有如此高的道德感。你一定吃过很多苦,所以那时的你一定没有受过名师的教育。可这样的你也能将如此高的道德感当作常识来遵守,那样的盛世,那样的朝代,一定整个国家都拥有很高的道德感吧。”李玄霸抿嘴。他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或许吧。是挺善良的。”宇文弼道:“这就是你的弱点啊。”他长叹一声,再次抬头看向山间的堡垒:“三郎啊,这里是大唐,你是大唐的晋王。”李玄霸道:“我知道。”宇文弼道:“所以,抛掉你过高的道德感吧。趁着高丽内乱,趁着百姓对高丽的怨恨达到顶峰,趁着……”他微微一笑:“趁着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晋王妃的祖父,大唐的鲁国公因高丽伤重不治而逝,大唐有充足的理由,征发徭役,撕毁合约,发兵高丽。三郎,朝堂诸公会同意,百姓也会体恤。”李玄霸道:“因过度征发徭役而累死饿死的百姓发不出不体恤的声音。”所谓贞观之治,百姓家中的余粮能支撑半年就已经是风调雨顺的丰年才有的好日子。不说接下来是不是丰年,哪怕是,要凑齐出征高丽而额外征发的徭役和赋税,也足以让刚喘口气的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一定会死人,饿死很多人。封建时代的农人就是如此脆弱。隋炀帝一征高丽的时候大隋正处于最强盛的时候,也激起了多起民乱。虽然那时隋炀帝如果停手,隋朝能够平息民乱,巩固统治,但已经死掉的人不会复生,百姓在绝望中揭竿而起的哀嚎也不会消失。历史中的唐太宗停战许多年才征讨高丽也激起了民乱。说什么官吏急躁,骂什么刁民懒惰,但凡百姓有一点活路,谁会冒着灭满门的风险揭竿而起?!还有那自残却称“福手福足”,根源不还是过重的赋税和徭役。现在贞观才休养生息四年,大唐还是两面作战,百姓的负担更重。“但我会发兵。”李玄霸的双拳展开,垂手也垂首,表情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老师,我今日就回长安。”宇文弼拍了拍吓得直哆嗦的张亮的肩膀,让张亮把他放在地上。他很艰难地在张亮的搀扶下朝着李玄霸走了两步,枯槁的手落在了弟子已经戴冠的发顶。“收起你的仁善,才能当好大唐的晋王。这是我教授你最后一课,也是我们这帮老头子一直想告诉你,但不忍告诉你的话。”宇文弼揉乱了最心疼也最喜爱的孩子的头发,“三郎,以后且心硬些。”李玄霸乖巧地被宇文老师把头发揉乱:“好。”宇文弼笑道:“我相信你。来,背得动我吗?我们该回去了,珠娘还等着我们呢。”李玄霸点头:“能背动。”虽然宇文弼的体格原本很健壮,但他卧病多日,已经瘦弱得能被李玄霸轻松背起。李玄霸背起他的老师,艰难地从崎岖的山路下山。这条路,是唐军踏出来的。如果不趁着现在高丽内乱用水军从海上进攻高丽,当高丽缓过气,仅凭水军的兵力不可能拿下城池,仍旧需要陆军从北边进攻,且陆军才是主力。那么大唐要耗费多少条命,才能一个一个堡垒,一座一座坚城,推到高丽的都城下?当年的大隋也是水陆并进,其水军人数不比李玄霸新建立的水军少。而李玄霸所制造的火炮,说难听点,在坚固的城墙面前,就只是听个响。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与隋军相比,并没有质变。战机绝不能错过。现在高丽主动入侵大唐,本就勾起了百姓的新仇旧恨。宇文弼在涿州和辽东多年的经营,又让他深受百姓爱戴,百姓听闻他因高丽罹难,一定会悲愤无比。此刻百姓对高丽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这时,大唐加重了徭役和赋税的摊派,百姓也会咬牙忍受,因为这是他们在报自己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