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黑了一瞬。拍到了。她翻开相册看那张照片,光线、构图……都是她要的感觉。照片里的人居于画面偏左的位置,他以手支颐,面白如玉,侧脸线条流畅,下颌线利落干脆,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其清冷矜贵的气派,这画面里周遭的一切都沦为了他的陪衬。这是她这些天拍得最好的一张人像。不知怎么,她想起白天梁如筠说的话,说他不上镜。虞幼真把这张照片放大看,又缩小看,小声辩驳道,“他哪儿不上镜了,明明很上镜的。”虞幼真走后,温恂之还在原处坐了许久,久到司机没忍住在后视镜里确认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哪知这一抬眼,便看到温恂之降下前后车位的挡板。“陈生。”他轻轻唤了一声,“有件事儿我想同您讲。”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眼眸投过来的视线却依旧锐利,让司机的内心突然一紧,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欸,温生您请讲。”“太太不习惯高调,以后在公共场合请不要像今天这样做,她面皮薄,会不好意思。”陈司机从后视镜窥探到温恂之冷漠的眸光,他回想到今天在学校,他那一大嗓门儿眼似乎让先生和虞小姐很不自在……一想到这儿,他后背慢慢出了一层冷汗。他连忙道歉道:“抱歉,温先生,我下次……”温恂之打断他的话:“陈生,下不为例。”陈司机连声诺诺。温恂之仰起头,合上眼,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陈司机壮起胆子问他:“温先生,我们现在是去……”“回我妈那儿。”他依旧闭着眼,说。汽车发动,驶入夜色里。李月贞前几年自杀未遂,变成了植物人。温家对外三缄其口,在媒体上宣称温家大夫人是身体不适去安养了。为此,温家在深水湾置了一套宅院,位置离虞老爷子的私人医院不远。从外边儿看,这套宅子只是一套平平无奇的私人院落,实际上里面早改得大不一样了,高尖端的医疗设施应有尽有,名医二十四小时轮候。温恂之推开房门,房间内没开灯,冷冷的月光漫过窗户落入房间里。李月贞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面容平静,容貌一如往昔,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反手掩上门。他没去开灯,而是慢慢走到李月贞的病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妈,我来看你了。”
房间昏暗而安静,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低低的,轻轻地。他跟她说了很多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事无巨细地跟她娓娓道来,说他的工作,说他最近的生活,但她却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并不介意,继续说着:“妈妈,我明天要结婚了,跟幼真。而立之年,我终于能再次拥有家了,如果你和爸爸还能见到这一幕……”温恂之说到这儿,后面的话突然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他垂下头,把额头抵在李月贞的手背上,久久地沉默着,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他把手盖在眼前,许久之后才放下。临走前,温恂之把李月贞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他坐在床边,细心又耐心地给她整理了一遍鬓发,片刻后,他站起来,轻声说:“妈妈,晚安好梦。我和幼真明天一道再来看望您。”天才蒙蒙亮,虞幼真就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摁在梳妆台前边。旁边赵瑞心指挥着一排人给她做妆造,化妆的,做发型的,给她做护理的,挑衣服的……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傀儡娃娃,任她们摆布,仰头,向上看,张嘴,抿唇,穿衣,换衣。折腾了近两三个小时,才终于宣布完成了。赵瑞心站在她身后,在镜子里看着她。“我的女儿真漂亮啊。”她笑着说。虞幼真左右转转脸,她昨晚其实没睡好,眼底肯定是青了,但在化妆品的遮盖下,完全看不出来一丝憔悴的影子。现在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细致,就连头发丝都被打理得妥帖无比。她点点头说:“看起来是要精神些。”赵瑞心满眼慈爱地说:“和你平时差不多。”虞幼真便笑,她不管什么样,在赵瑞心眼里她都是好看的,她早就习惯了。只是她看了又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她把手腕上的钻石手链脱下来,对赵瑞心说:“妈,我想戴月贞阿姨送我的那支翡翠手镯。”赵瑞一愣,然后抚掌而笑道:“是了,今日是少不了它。”那支翡翠手镯是由虞幼真自己保管的,她到衣帽间的保险柜里取出手镯。帝王绿的镯子躺在黑色天鹅绒的首饰盒中,像一汪凝固的碧泉,贵气逼人。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手镯戴到手腕上,圈口正合适。圆条的手镯圈着她细瘦而白皙的手腕,衬得她的肤色更白。赵瑞心端详片刻,说:“这条手镯好衬你。”虞幼真便笑,她仰头问赵瑞心:“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时间好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