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恂之吗?”虞老爷子沉声问。“是。”虞幼真回答道。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虞老爷子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衰老而低哑,带着病中的孱弱。“这是出于你的意愿吗?”虞幼真点头,说:“是。”虞老爷子沉默片刻,又问道:“喜欢恂之?”他已经很苍老了,目光浑浊,但他看着人的时候,仍然锐利,令她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当然,她也并不打算隐瞒她最亲爱的爷爷,从前不会,现在和以后更不会。于是,她轻声回答道:“我对他没有那种喜欢。”她对他是亲朋的喜欢,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有喜欢的人吗?”“也没有。”她垂着眼回答。她的脸型轮廓柔和,像赵瑞心,但眉眼却像极了虞修贤,透出股倔强的意味。每次看到她,虞老爷子都会想起故去的次子。“婚姻并非儿戏,你真的想清楚了?”他最后这样问道。她缓慢地眨眨眼,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病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长叹。虞幼真抬眼,爷爷正注视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眼中却隐隐闪着一点朦胧的泪光。“是他也好。”虞老爷子喟然道,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笑了笑,“……都怪爷爷这副身体没用。”虞老爷子早年白手起家,干过不少粗活累活,手掌粗粝,宽厚且有力,而现在放在她头顶上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幼时她念诗,诗人嗟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那时年幼,她还不懂,此刻她看着老爷子脸上松弛的肌肤,和颧骨上的老人斑,终于没忍住鼻尖一酸。“爷爷,你别这么说。”她覆住老爷子放在床榻上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了握,“爷爷你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虞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瞧着她笑,然后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多大人了,还哭?”在长辈那儿过了明路,两人的婚事这就算半敲定了。第二天,温恂之的姑姑敬雁就来登门拜访了。温敬雁现年五十许,一生未婚未育,对温恂之视若己出,自温恂之父母过世后,姑姑温敬雁就是他在温家最亲厚的长辈。她来的时候,虞幼真已经去学校上课了,没碰着,是赵瑞心接待了她。
等晚上虞幼真回家,赵瑞心叫住她,把一个木匣子和一沓纸一起递给她。虞幼真有点茫然:“这是什么?”赵瑞心:“你看看不就都知道了?”虞幼真看她一眼,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先打开那木匣子,入手挺沉。木盖子翻开来,露出里边黑色的天鹅绒的底子,还有上边卧着的一支碧水一样的翡翠镯子。只这一眼,她惊诧地看向了赵瑞心。“……妈妈,这个是月贞阿姨的手镯吧?”赵瑞心点头说:“是。”“那怎么拿过来了?”虞幼真小心翼翼把手镯放到桌上。“你敬雁阿姨说,这是恂之的意思。”赵瑞心观察着女儿。虞幼真端详着那支手镯,心情复杂。她对这手镯印象深刻,这是温伯伯和月贞阿姨结婚的信物。李月贞还清醒时,常戴着这支通体剔透的帝王绿手镯,她在她的手腕上摸过很多次。李月贞见她爱不释手,常笑眯眯着伸着手让她摸,扭头跟赵瑞心半开玩笑说,让小幼真给她当女儿,她把这手镯送她;又说,要是不能当女儿,当她儿媳也可以。李月贞的音容笑貌好似还在眼前,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而且令谁也没想到,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如今竟然成真了。虞幼真轻轻叹了口气,垂眼又去看另一沓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结婚安排,还用红笔圈出了对应的时间。看着看着,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这时间是不是有点赶啊?”这上面安排的时间非常急,所有流程能在一两个月内全部走完。她没结过婚,不清楚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看长辈们cao持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准备的。她迟疑道:“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不少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顺顺利利地完成吗?”“我下午也是这么问的,但你敬雁阿姨说,有恂之盯着。”赵瑞心笑着说。闻言,虞幼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温恂之这人连小时候陪她玩游戏都会安排清楚每日日程,并严格遵守日程,现在有他盯着结婚的事儿,她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还有件事儿。”赵瑞心看着她一一翻看整理那些纸张,慢慢说道,“温家那边的意思是,希望你们结婚之后住到一起。”“……”虞幼真整理纸张的动作微微一顿,“是谁的意思?”正说着,纸张翻动,她的视线在某处停了几秒,那儿用红色的笔圈出了他们领证的吉日。就在两天之后。两天后,他们会结婚,他们会成为双方家庭同意、法律认可、牢不可分的一对伴侣。不管如何,只要还在婚姻里的存续期内,她和温恂之就会有斩不断的数不清的联系,现在再去计较婚后要不要住一起这种小问题,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