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看到了十二娘?
十二娘竟也在堂上,安坐在小桌后,笔走游龙,竟是充当了堂上书记。
这个跳脱顽皮的丫头,永皙竟然也纵着她。
待会得好好说说这两个。
案子不算复杂,是一桩拖了数年欠钱不还的借贷案。
借贷案审完,然后又是一起邻里偷盗案。
碎金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她完全明白,这样的案子百姓敢到公堂里面打官司,说明百姓心目中对当前的父母官是信任的。
须知,百姓遇事轻易都不会去告官。因常见的情况是不管你是原告还是被告,只要进了公堂都得被扒层皮。从衙役到师爷,从师爷到官老爷,个个都要伸手的。
对百姓来说,哪怕是原告,也常得不偿失,还不如不告。
而今,南阳县迎来了姓叶的年轻县官,激浊扬清,为民做主。从县令到衙役,没有往常吃拿卡要吸血扒皮的风气,百姓们有了纠纷,才敢大胆放心地来请父母官给做主断案。
邓州,就需要这样的风气。
作为读书人,叶敬仪当然读过律法,但并不算精通。
但他是叶碎金推出来的代表着叶氏家族第一个踏入官场的人,叶碎金当然会在他身上下本钱。通刑名、通钱粮的师爷都给他配好了。
且这是从叶家养了多年的门客里精心挑选的人,在他们跟着叶敬仪来南阳之前,叶碎金就与他们交过底。
她想要什么结果,要达成什么目标,都说与他们清楚。
彼时她挟着夺取邓州之威,说出的话哪有人敢不听。又亲派了叶三郎来为叶敬仪保驾护航,门客们都是聪明人,看得明白,自然尽心尽力。
今日南阳的清朗空气,是从叶碎金开始,上上下下齐心协力才做到的。
待案子判完,原告被告俱都退下或押下去,百姓也散了,叶敬仪正和师爷说话,忽听十二娘叫了一声:“六姐!”
大家俱都望过去,便看到叶碎金执着马鞭迈了进来。
“大人!”
“见过大人!”
一片恭敬唤声中,叶敬仪带着众人迎上前去:“六娘怎来了?”
“还不是为了她。”叶碎金拿马鞭敲了敲十二娘的脑门儿。
十二娘“哎哟”一声,捂住额头:“是不是我爹喊六姐你来抓我的?我还没玩够呢,过几日就回去。”
“你还敢说。”叶碎金瞪了她一眼。
前世,她立了十二娘为女爵,令十二娘的儿子姓叶做了世子,与十二娘和她的孩子都很亲密。
她摆摆手,身后的人便合上了县衙的大门。
中门公开判案时才开,平日进出走侧门。
百姓递状子,可以通过衙役,若有冤情要申,也可以击鼓鸣冤。中门便为其而开。
现在门外还有好奇的百姓,探头探脑,关上门隔绝了视线,才好说自家事。
衙役们识趣地退下。
前衙后府,叶敬仪引着叶碎金往后面去。叶碎金责备他道:“你也是,她小孩子家瞎胡闹,你怎任她随便到公堂上胡闹?”
其实刚才她连看了两个案子,看到十二娘确实老老实实地在做笔录,才这样温和地责备。
否则,早就拎着这两个训斥了。
别说十二娘是个小孩子,叶敬仪与她年纪相仿又怎样,就连三郎,她的兄长,在她眼里都是孩子。
叶碎金已经活过了一辈子,是被皇子公主们喊“母后”,被皇长孙喊“皇祖母”的人了。
所有这些叶家小辈在她眼里,都还是孩子。
十二娘敢在亲爹面前撒泼耍赖,不敢在她六姐面前犯浑,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才没胡闹!我认真在做事呢!”
叶敬仪也笑道:“她若胡闹,我自不会许她上公堂。但六娘你这回真的冤枉十二娘了。十二娘并非玩闹,她是认真在做事的。”
十二娘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
到了后面厅中坐下,听叶敬仪徐徐道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十二娘干不了枯燥、重复的统计、登记,便撂开了去。她是叶四叔的老来女,叶敬仪哪敢让她有闪失,既不能将她哄回叶家堡去,便只好哄着她好好待在他身边。
他升堂断案,小丫头就在屏风后面旁听。听了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居然入迷了,觉得断案是十分有意思的事。
“六姐,你不知道能听到多少稀奇事。”十二娘道,“我在叶家堡长到这么大都没听到过这么多稀奇事,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叶碎金:“……”
叶碎金正要捏眉心,十二娘却又道:“更有意思的是,一个案情,往往我觉得这方有道理,那方没道理的。可先生举出律例,却竟然是那方才有道理,这方才是没道理的。真是稀奇死了,我这些天翻《魏律》,直看得我头昏眼花。”
叶碎金诧异:“你看得进去《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