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神魂归位,猛地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
他施施然地走到了廊庑之下,睥睨着已几乎要痛晕过去的李嬷嬷,笑道:“嬷嬷到底奶了我两年,我也不舍得要了嬷嬷的命。”
说罢,他染着森然冷意的话语又落了下来。
“再打五个板子。”
下了吩咐后。
郑衣息重又走回了暖阁里,瞥了眼仍在发愣的烟儿,放沉了语调道:“跟我走。”
烟儿这才抬脚缀在了郑衣息身后,穿过了两道回廊,走到了他的外书房。
书房内未熄烛火。
翘头案上摆着一本已圈圈画画过的《三字经》,另有两支易握易上手的羊毫。
郑衣息朝着那《三字经》瞥去一眼,嘴边勾着笑道:“你已懒怠了好些日子了,该写几个字了。”
这一声总算是驱散了烟儿心底的绮思。
她慢吞吞地挪着步走到了翘头案旁,方要伸手研磨时却见身边的郑衣息已倾身靠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屏声静气,心也跳的极快。
郑衣息不过越过她拿了本左边架子上的游记散文,绣着金丝细线的衣摆拂过她的皓碗,引出些绵绵麻麻的痒意。
烟儿双靥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清瘦单薄的身子更是拘成了一团。
她心浮气躁,写出来的字便愈发七歪八扭。
郑衣息坐在扶手椅里,眸光却似有似无地落在烟儿身上,如今凑得这般近,他才发觉她与苏烟柔并不相像。
苏烟柔的容貌是靠着琼浆玉液、金石器具养出来的艳丽,便如花圃里的浓艳芍药一般,瞧的多了,便没了味道。
而眼前之人却是因着纯澈良善的心性生出来的清丽动人,虽着荆钗素服,却如淤泥里盛放的白莲一般,越凑近,越能品出她的幽香来。
更何况,苏烟柔如此蠢笨。
甚至还比不过眼前凝神写字的哑巴。
郑衣息瞧的入神,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烟儿的侧脸凿穿。
烟儿本就觉得今晚的自己格外奇怪,如今又被郑衣息紧紧盯着,心中的局促与慌乱更甚了几分。
她握着羊毫的手一顿,宣纸上的字便极为难看。
郑衣息看不过眼去,就从扶手椅里起身。作势要圈住烟儿,教她如何写“孙”这个字。
可他方才欺身上前,还未触碰到烟儿柔荑之时,却见她好似惊弓之鸟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腰肢不慎往翘头案的边缝上撞去。
边锋那儿正摆着个珐琅熏炉,长长的炉角撞红了一大片腰上的皮肉。
烟儿被这股痛意砸的眼角沁出了泪花,嘴里也泄出了些嘤咛之语。
郑衣息倏地蹙起了眉,盯着烟儿退避一步要躲开他的动作,心里升起了些烦躁之意。
他瞪了一眼烟儿,问:“你躲什么?”
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烟儿只顾着腰上的痛意,一时答不上来郑衣息的话。
郑衣息这才想起她不会说话一事,心里只觉得愈发憋闷,好似被一块密不透风的兜布罩住了头脸一般,一腔怒意无处发泄。
与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在一块儿相处,当真是不方便。
他眉眼沉沉,方才镀在面容上的暖色消失殆尽,整个人又恢复成了那副薄冷无情的模样。
怒意不止。
可烟儿却无所察觉,既是没有像冰月、霜降那些丫鬟们一般跪下地来卑微祈求他消气,也不曾与双喜、小庄一般说些软和话糊弄过去。
郑衣息觉得这哑巴很不识好歹。
即便方才整治李嬷嬷不全是为了她的缘故,可他也算是为了她出了口恶气。
屈尊纡贵地护住了卑贱的她。
她倒好,宁愿撞在那珐琅熏炉上,也要离他远远的。
除了恼怒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外,郑衣息的心里还生出了些窘迫的恼火。
这哑巴当他非要眼巴巴地靠近她不成?
若不是为了心中的计划,他甚至都不愿意与这低贱的哑巴共处一室。
卑贱之人更该明白自己何处卑贱,也该好生讨好自己的主子才是。
郑衣息越想越气,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他正欲罚烟儿跪下时,脑海却忽而想起她膝盖上的旧伤。欲罚没她几个月月例时,又忆起那日她笑盈盈地托那个姓李的府医去扯布头的模样儿。
她没银子,就得去求那个府医。
思及此,郑衣息心里堵着的那股怒火又烧的旺盛了几分。
是了,这哑巴可不知好歹的很儿,在自己跟前是避如蛇蝎,遇上那府医又温柔得好似一滩春水了。
郑衣息有满腔的呵斥骂语要说出口,可若是痛骂她一顿……又不像是那月亮般尊贵俊美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郑衣息怄得脸色灰败不已。
好不容易熬过一阵痛意的烟儿总算是站起了身,抬眼见郑衣息的脸色已凝结成冰,整个人既阴冷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