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门童出示了那份凭证,脸上没流露出一点内心的波动,沉着地随着那个队员,一起进了大堂。
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就在今天了。
秦家在沪西的面粉厂,昨天夜里,炸了。
这是民国二十八年公历1939年。以来,秦家沪上的产业,第三次被明目张胆地动手脚。
生产车间和仓库,虽然经过了抢救灭火,有的废墟间隙,仍会升起淡淡的、或黑或白的烟。天阴,有风,那黑烟和白烟,就在寒风的扰动下,袅袅冉冉,像缠斗的幽灵,又像妖异的媚鬼。
秦定邦站在被炸的厂房前,面色如常,安静地听当班工人描述昨夜爆炸的场景。爆炸声如何骤然响起,火势如何迅速蔓延,法租界的巡捕房如何敷衍潦草。
当听到这次有伙计伤亡时,他锁起了眉头,打断那工人对惨状的描述,对负责善后的冯通道,“抚恤金别计较。”
此时又一阵风掀起,卷走了空气中最后的温度。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又朝冯通交代了几句,冯通皱着眉连连点头。
转身离开前,秦定邦又补了句,“别忘了尽快再多送些粮食衣物,不用再找我商量。”
言罢,他把燃了一半的烟,扔进救火留下的黑浓积水里,转身向车走去。
身后的伙计们一个个烟熏火燎灰头土脸,听到少东家大气的话,悲愤之余,又稍感安慰。孤儿寡母们,应该可以多撑些时日了。
这沪上孤岛,物资已经愈发稀缺起来。而且钱毛得厉害,物价飞涨,一天一价。难得少东家还想着多给些温饱之物,这真是实打实的救命之举了。
没人看到秦家三少爷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只见他背影健硕,步履稳重,仿佛天大的事,都不会让他失了这份镇定与从容。
马上元旦,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昨晚,起初本是下雪的,后来又落了雨。雨雪夹杂,甚至还隐约听闻北边好似有几声沉闷的轰响,也不知是雷,还是虹口那边又出了什么事。细雨今早也没停,淅淅沥沥的,不是风刀霜剑,却更觉湿寒刺骨。及至秦定邦赶到,雨才算歇。
真是个阴恻恻的冬日。
选一个年节前的雨天下手,看来并不是奔着实质的破坏。这次还是像往常那样,依然为了挑衅,诚心搅得人过不好年。
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秦定邦本想着过完年再收拾这摊子事,但这次有人伤亡,就不一样了。
看来,他们是嚣张得昏了头了。
秦定邦抬手理了下衣袖,又顺势看了眼时间。
司机张直是跟了秦定邦多年的伙计,其父老张以前跟着秦老爷子秦世雄打天下。
秦世雄在两湖、两广,遍地都是生意朋友,甚至直奉一带,也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在沪上,更是响当当的头面人物。
老张为人谨慎可靠,早年曾帮忙经手生意,因为年龄比秦世雄还要大上一些,秦家小字辈,多尊称他一声张伯。老张对秦家忠心不二,秦家也从未亏待他,秦家家业大了之后,老张也跟着积攒了不薄的家资,生活无虞。
只是现在年长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开始找上身。虽则自己听从秦老爷子的意见颐养天年,但因为对主家感情深厚,老张希望最中意的幺儿张直也能继续为秦家出力。秦家自然信得过张氏父子,就让小张早早跟着秦定邦走南闯北,也可以多长见识。
张直习得好身手,脑子灵重义气,交给他的事,总能办妥帖,现在已经成长为秦定邦身边的得力帮手。
见秦定邦上车,张直发动了汽车,“三少爷,他们欺人太甚。”
秦定邦没答话,脸转向车外。
视线里,倾颓的厂房慢慢向后移去,接着是一些树,一些弄堂,一些繁华的高楼,一些人满为患的欢场。
还有街边时不时涌入眼帘的流民摊位,拖家带口的人,瑟缩着肩膀抄着手,佝偻着蹲守着几个筐。有被驱赶着的,有被视而不见的。一个个摊位,就是一户户流动的人家。
越繁华,越荒凉。
不远处有两人正在给一个冻毙之人整理衣服,继而抬起那具僵硬的尸体。
车驶过,秦定邦转过头——那两个伙计他有印象。
伍伯伯的归仁济众堂啊,不光对生者妙手仁心,对逝者,哪怕是乞儿饿殍,也给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在这十里洋场,天堂和地狱如犬牙般绞缠在一处,若要将其撕扯开,必得经历一番皮开肉绽。
车沿着劈开法租界和华界的徐家汇路开着,经过枫林桥附近时,秦定邦让张直把车停了下来。
“三少爷,不是要去——”
“不急,在这呆一会儿。”
秦定邦头仰在靠背上,脸微微转向窗,阖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过了一阵,他眯起眼睛,“张直,这是第几次了?”
“三少爷,”张直握紧了方向盘,眼底带火,“他们私运,必过富阳。”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