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的困倦袭来,他趴在妹妹的身边昏睡了过去。
兮娘轻轻地亲一下小女儿的脚背,看着小女儿不再青白的脸,眼里无声无息地开出一朵月芽。小女儿在,家在。小女儿不在了,这个家便成了阴暗潮湿的墓穴。
这一夜,穆月混混沌沌地做着重复的梦,他依然是一滩腐臭不堪的血肉,被啃噬,被撕咬。当猩红的血肆意地染红每一寸土地时,一团软软绵绵的小东西闯了进来。他凝视着小东西,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妹妹。
小婴儿弱弱的哭声惊醒了穆月,穆月猛然睁眼,被白光刺痛,恍惚到他睡了一夜。
穆月眼神木讷浑浊地看向妹妹,对上妹妹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心神慢慢清明,被妹妹填满。
柳娘藏下担忧,嘴角牵出一抹笑,轻柔地放入穆月的怀里,“你抱一会,我去送饭。”
自从兮娘改了葱油饼的酱料,葱油饼的生意渐好,可来来回回吃葱油饼的就那几个人,他们还是午饭点收摊回来。穆大林和穆七林兄弟俩一大早出摊卖葱油饼,已经过了饭点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她得去看一看,汴都达官贵人多,别是遇见了什么事。
柳娘匆匆出门,兮娘追出去给她一包药粉。
来到汴都的这几个月,她不再研究医术,只研究毒术。医术救得了他人,救不了家人。毒术救不了他人,能保护家人。
她若是能早些觉悟该多好。
她老爹行善积德一辈子,救了一个有冤情的流放犯人,被知府迁怒打成重伤。他临死前盯着满墙的医书说,这世道把人逼成疯子,神医救不了疯子。
她在女儿脉搏停滞的那一瞬间,她也疯了,她要让整座城为她女儿陪葬。
兮娘埋下无色无味的药粉,栽上一棵小枣树,慢慢洗手换衣。这些药粉若能永不见天日,是她的福气,也是所有人的福气。
兮娘进屋,看见浑身僵硬的穆月抱着妹妹一动不动,妹妹打着小哈欠,乖乖的,不哭不闹。兮娘浅笑着上前抱起妹妹,低头看她白嫩嫩的小脸蛋,怎么看都看不够。
穆月很快发现妹妹喜欢听他和娘的声音,每次他和娘说话时,妹妹会扑腾她的小手小脚。
兮娘左手抱着小女儿,右手举着医书,慢慢地读药草。她丢弃不用的医书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她手里。
兮娘幼时丧母,被老爹一个人带大,小时候穿男童的衣服跟在老爹身边做小药童,来红后在家熬制药丸,没有学过针线活。柳娘幼时进入青楼,学的都是讨好贵人的琴棋书画,也没有学过针线活。
两人尝试着给未出生的小心肝缝小衣服,小衣服还没有做好,上面全是被针扎出的血点。穆月默默拿起针线给妹妹做小衣服。他心细敏锐,只仔细看了看婶娘年少时买的荷包,就在妹妹的小衣服上绣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兔子。
春日午后的阳光恬静悠长,念书声温柔轻缓,小裙子上的小白兔栩栩如生。
柳娘和兄弟两人回来了,一脸凝重。
汴都乱了起来,疯马闯入闹市,踢死了两个人,坐在马背上的贤王独子摔断了脖子,一命归西。
许多摊位被疯马撞飞,又被来来往往的士兵踩成了污泥。昨日还在卖炸糕的人,一转眼成了冤魂。
人命分贵贱。坐在马背上的世子被摔死,贤王发疯地找凶手,一条条的人命给他儿子陪葬。而死在马脚下的两个贩夫死便是死了,无人为此负责。
两日后,本该闹哄哄的市区寂静无声,贤王的怒气还没有平息,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消失,小商小贩不敢出门。
尸体已经在街上躺了两日,无人收尸。兮娘带着穆月帮忙收了尸,送回他们的老家。穆月看着泣不成声的老人和懵懵懂懂的孩子,眼底多了兔死狐悲的苍凉。
夜浓,月明。
穆月坐在小枣树旁,看着皇城的方向。
兮娘抱着熟睡的小女儿,坐到他对面。
兮娘:“你在想什么?”
穆月声音缥缈虚无,“我在想,妹妹的命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也像他们的命一样轻贱?”
“不会,无论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儿,娘都会给你们报仇,不管什么皇子皇孙。”
“到那时已经晚了。”穆月摸自己的脸,满眼的嫌恶,“它会给妹妹招祸。”
兮娘的心泡在了黄连罐中,酸涩苦楚,低头看着女儿,轻若无声,“你不要动,让娘想一想,娘给你找一个万全的法子。”
十日后,正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仿佛十日前这里没有冤死的两人。
不到午饭点,穆大林和穆七林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胸口里拿出一块碎银还给兮娘,“官家给了赔款。”
兮娘:“贤王?”
老人摇头,“长公主。”
兮娘凝眉,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去贵人府里看到的嘴脸。长公主怜悯他们,可也打了贤王的脸。丧子之痛可以让人癫狂,什么都不顾。她叮嘱老人道:“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