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坐着一个人,正垂头大睡。脚边落了一条蔽膝,鞋的边缘有一层干掉的泥。他的整张面孔都掩在灯影里,光线里的微尘柔软地落在他的发、眉骨与眼睫上。陆昭恍然认出那是谁,然而认出之后她的内心忽然变得软而痛,如同正在缓慢失血的动物,炽热的身体竟隐隐发凉起来。
她没有惊动元澈,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雾汐先取了湿手帕和热茶进来,陆昭渐渐支起身,静静看着她忙碌,瘦瘦小小的一捧身躯,开门关门间,则是明晃晃的铁甲和不曾露出锋刃的刀剑。恰此时,元澈也醒了,尴尬地对望着,却不知怎的,身体单要俯就过去,似乎要在对方额头吻一下。
陆昭的手臂静静搭了过去,将两人卡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随后笑一下,背过身去,让雾汐用湿手帕替换早已干涸掉的那一只。
欲望才刚刚腾起,心却已缓缓坠落。在性与权力构成的绝对欲望里,在虚妄与实际的暧昧游戏中,真心勾起的那一簇火焰,又算得了什么。
红纱遮蔽的粉墙上,一个影子渐渐匍匐而起,仿佛刚刚学会行走的野物,颠簸着离开。
“这是谁仍在这里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快扔外头去。”小宫女尖细的嗓子透过殿门传了进来。
陆昭一听倒嗤嗤笑起来,元澈想起来自己先前把袍子扔在了外面的几案上,跟着的几个兵竟没有人管,遂隔着门,朝外面叫了一声,“冯让”。随后便听到冯让低声与那宫女解释的声音。
“你这是遣走了多少人。”元澈起身去替陆昭系帐幔,“身边留下的,都是这么些憨人。”
既已破冰,雾汐也不再逗留,闪身出去了。元澈又静静坐回到床边,顿了稍许,随后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再翻起衣领至腰际。唇间的呵气覆上了跳动的心器,翻检着□□与旧时的心情,随后他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她的腹上,此刻只有平静。
元澈抬起头,渴渴地望着陆昭,而对方仅仅是静静望向自己,曾经那么沸腾,如今看来,却是热得肤浅。
元澈重新坐了起来;“皇后颇识大体,朕有此贤内助,也免却许多烦扰。行台之事,你不必忧心,朕之后必然会给你和行台一个交代。”
陆昭低着头:“臣妾一身所有,俱为陛下恩赐,绝无有意气之争,妄执之念。”
元澈嘴角一翘:“若无妄执之念,行台百官何以避至金墉城?庞满儿与韦如璋又何以离开洛都?”
元澈见陆昭不再说话,只得再开口道:“你怀有身孕,劳累近半年,这些时务交接,倒也不急于一时。且安心休养,静待生产吧。”话说至此处,也再无可说,元澈已经起身,正打算离开。
陆昭却已起身,扶着床徐徐下拜道:“往年臣妾自恃才力,不能体会陛下苦心,多有争强。如今才知国之体大,实不堪以微力而重负,若强为此,则难免被裹挟于时流。”
元澈似乎被吓到一般,回过头去,只看她面孔薄薄地浮起一丝束手就擒般的释然,身体的线条也全无锋芒。他先是一怔,想扶却不敢扶,然后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半句话。
“臣妾请自归于长安。”
元澈双手箍住陆昭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他剥开她的领衫,她白皙的颈便露在眼前,他便如野兽啃噬喉管一般,啧啧地亲吻着。那些欲望在哪里?执念在哪里?认输的陆昭让他不安,躲藏起来的陆昭更让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无从让他掌控。
那些曾经浸在欢潮里的河床,何以变得干涸。那些非力竭而不能诠释的亲密,何以变得抵触?是了,宝相都庄严了,尘关都封却了,可他终于知道,那并非他想要的,他想要衣衫下的放荡,以及那颗躁动不安的野心。
“昭昭。”他的声音因克制而颤抖。
没有回应的请求使元澈变得热烈起来,从而加深了对陆昭的怜爱。这种看似胁迫实则讨要的慌乱动作,大概在对方看来是无比凄惨了,而无声的屈从,却好似质朴的嘲讽。
倏而,陆昭抓住了元澈的肩膀,狠命往立柱上推去。黑暗中,冰冷的鼻息附上了元澈的额头,蔽膝与直裾被掀了起来,仿佛黑暗中触碰到了冰冷的铁器。她的指尖与手掌碰撞得凶狠,裹挟着沉默和可怕的猛烈,并以女人独有的直感,摧残着男子汉的气概。
华丽的丝绸不知不觉滑落在阴暗的地板上,如死亡一般优雅。交颈时分,欲望的火焰悄然回到陆昭的眼眸中,如那些看似消失的权力一样,她只是把它们掩藏的很好。
中秋佳节,帝后如常出现在众人眼中。行台百官对此并不热衷,在一切未尘埃落定时,他们更信赖为他们提供庇护的金墉城。
其时,乐台高筑,乐手正襟,一段惊心动魄、各自提心吊胆的旧时日,即将在一场浩荡之乐中被终结;而众人盛装来听,举目切切,一如面对医术告竭的久病之人,只能寄望于一个燃着的火盆,就能完成疾耗至康复的跨越。
殿外不乏有射艺与投壶传来的喝彩声,以及众人谈论时政的喁语。陆昭冷漠地聆听,那其实不过是粗鲁的忠义、被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