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轶闻言只觉尴尬万分,然而老人高龄, 难免对关于健康的问候十分敏感,因此找补忙道:“北海公国之柱石, 陛下慈恩, 必会为公颐养。卑职闻北海公抱恙,也常常中夜拊膺,临饭酸噎, 愿尽薄力,使公荣归。”
元丕也不好再作抱怨,长叹一声:“人老性拙, 偶发厉言, 还望逸伦担待。其实今日老夫也是有事想向逸伦请教。近几日,镇中颇多吏用选才之论, 不知逸伦有何看法?”
秦轶道:“回北海公,臣以为,朝廷选才自有其度,如今有长安使者在此,若有异议,倒不宜过分宣扬。”
元丕笑着点点头:“老夫生于北荒,不识国之大体,幸而有逸伦拾遗。其实老夫素无大志,虽能征战四方,却也始愿有限。承蒙先帝恩遇多年,如今八旬之龄,位极人臣,当复何恨啊?国之殊遇至此,赐封北海,陨越之日,也当归骨故土。只是北境六镇实乃老夫毕生心血,此方之任,内外之要,还需速选一人代使,以免生祸。”
元丕忽然将目光著在秦轶身上,“方才逸伦言愿尽薄力,使老夫荣归,不如这几日先代老夫执掌府事?”未等秦轶回答,元丕又叫来老仆,道,“去取我所假节麾、 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及御侯府印来。”又看向秦轶,“逸伦代我掌位,辞呈、节麾、 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请俱代我上交朝廷。御侯府逸伦可先行接管代掌。家中诸多子孙,已去武职,供逸伦调用,只是才调不足,还望照拂,如此老夫也可以放心归乡了。”
“这……”秦轶一听,连忙跪下,叩首道:“卑职绝非贪荣虚让,只是方镇授受,怎敢与朝廷有违,与陛下作异啊?”
元丕却一副坦然的神色,道:“事有合于时宜,理有益于当世,不过代使而已。逸伦勿复作疑!”
秦轶则仍频频叩首:“若是趋奉病榻,卑职义不容辞。然代掌御侯府诚乃大事,臣名望不及北海公一毛,恐难服众。况且此事一旦宣扬于外,旁人或疑,问候于御侯病榻前,则得御侯,若问于丞相前,是否也可得丞相?此乃国朝之纲,不得轻易啊!”
元丕忽觉兴味索然,只慵懒道:“罢了,既如此,那你先替我呈送辞呈入朝吧。”
待秦轶离开后,元丕把在内室的元超叫到身前,道:“今日你可有所明识?”
元超道:“北镇之利,与清流之言,其取后者。父亲情惠,与朝廷虚名,其取后者。不为其利,则不担其责。不受此惠,则不护我嗣。舞阳侯终是爱重清誉,性沉谋深,虽然谨慎有余,却绝非可托以家业之人。”
元丕则冷笑道:“昔日淮阴侯不忍一餐之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抵喉,方有悔叹,机失而谋乖也。愿他秦逸伦明日得全此身。”
秦轶回到署中,也将今日之事有选择地告于朝廷来使,并把元丕的辞呈交付。
今日秦轶历经此番,也是战战兢兢。北镇国门之重,毗邻冀州、并州、雍州、秦州,更与行台新政息息相关,可谓万众瞩目。虽然祝氏在不遗余力地争取御侯和镇北将军之位,但六镇镇主也不是没有机会。他今年借着冀州的家资,也结好了不少镇主军尉,其中已不乏有人私下表态,愿意让秦轶执掌北镇。
如今又有朝廷来使为他复爵,又嘱咐朝廷来意,也是用意明显。朝廷之所以还未下达正式诏令,一是尚未拟定北海公回长安还是回北海郡,二是是否保留其太尉之职。毕竟三公之中,司徒吴淼和司空王峤都与陆家颇有旧谊,太尉若回归中枢平衡朝局,皇帝执政也更为从容。这些都需要时间去与各方交流博弈。
对于秦轶来说,如果真应了北海公的话,代使御侯之责,就有些不懂事。不仅朝廷的颜面和大义将直接沦为笑柄,北镇各镇将也有可能借机发难,责难于他。况且代使御侯其间,若无事还好,若有事,那所有罪责都会落在他这个自作主张的舞阳侯身上,更有可能牵连冀州的家人。
一个势在必得,一个颇有风险,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傍晚时分,秦轶在署中办公,使者传信说,其女秦姚已经抵达镇中。秦姚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复先前娇憨之态,入内后,当即伏于父亲膝上痛苦:“不意女儿今日还能再见父亲。”
秦轶摸了摸女儿的一头乌发,上面仍缀着光彩夺目的珠玉,可见女儿并未引他失势而受到怠慢。不过至于为何不受怠慢,秦轶也是心知肚明,目中不乏柔情道:“是父亲之过,连累囡囡了。久来疏于问候,不知大长公主体中如何?”
秦姚连连点头:“母亲在谯国,一切都好。此次多亏表兄遣人护送我出谯国,听闻洛阳行台忽然陈兵河东,薛氏一族都已乱作一团,一路上也多散兵游勇。儿实在不知,归国之时将如何?”
秦轶一叹:“能平安出封邑便好。既来北镇,不妨住些时日,往日煊赫之时,为父未能为你择选良婿,是为父之过。陛下也在信中过问,令我务必为你择一夫君。”
秦姚却下意识地稍稍远离了父亲。
秦轶也知道女儿不愿嫁给北镇镇将,可是此番皇帝用意,正是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