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乃小节,军中法度为上。”
魏明先谢过陆归体谅,而后道:“车骑将军此次带了不少人马,骤临北地,难免有缺,若有粮草急需,还请将军派人提前告知,末将这边也要有所准备。”
陆归微微一笑,六镇疲敝他自入境便知,不打自己粮草的主意已是万幸。现下又领受了对方的满满恶意,若再讨要军需,也太不知人情,也就谢绝道:“粮草本应本部各供所需,怎敢叨扰北海公与将军费心。只是我等一路北上,也履见逃难镇户,沿途略有救济,徒然插手北海公家务事,还望莫要责怪。”
所谓镇户乃六镇居民,早年魏王大破高车柔然,获得十万部众。而这些部众身份种族混杂,不能安置在内地,因此魏主设六镇,将这些部众迁移至此,历代在六镇方牧耕作,不得私逃,而六镇镇主军将则负责安抚统治。
魏明听陆归所言“粮草本应本部各供所需”,言下之意则是秦州的粮草也不会平白无故援助六镇,至少六镇要做交换,因此不由得强作苦笑,示弱一番:“六镇早年之繁荣,末将父亲犹有所忆,常常道我。早年魏国都平城,以北镇为重,盛简亲贤,拥麾坐镇,配以高门子弟,所待独厚。当时执掌人物,莫不是公侯贵子,王室宗亲。”
“只是国祚南移后,北镇不过一边戍穷乡,虽非得罪当世,但中枢贵胄也渐少与我等为伍。一生驱使,若能得虞军、白直等位已是万幸,万人一生推迁,到死也不过是一个镇主。同族当时偶有留长安任职者,皆是上品清官,徒然见异,犹如天地两隔,因此在镇者心多不豫,逃亡四散者甚众。”
魏明说至此处微微一顿,似是意识到自己满腹牢骚之语一般,又转作笑脸道:“诸位贵人莫嫌我谤政,其实先前王中书更化改制,与谢尚书也有所调整,以任职年限取才录官,晋升羽林,时谤或有缓解。”
陆昭闻言淡淡一笑,问道:“敢问将军父亲是?”
魏明道:“家父魏允,曾任羽林中郎将。”
魏明说完,也认为自己的话已经点到,于是施礼告退道:“贵人慢用餐食,稍后会有侍者前来通传。”说完忽又想起一事,“谢郎君的名刺北海公未收,稍后末将会讲名次转回给谢郎君。”
待魏明走后,陆昭方才低声道:“我说这个人怎么来的这般巧。”
魏明到底还是有一些门阀背景,其父受益于谢云与王叡的更化改制,通过资历遴选入士。即便现行体制仍然在对北镇五官极力打压,但作为政策本身的受益人且与长安有联系的魏明,终究还是为谢云和王叡圆了一个场。一个和长安有关系的人不会轻易得罪世家,且要趁着对方危难拉一把,攀个交情。这既说明了北镇出头不易,也暗藏了御侯府下的各怀鬼胎。
不过既然已了解了这些人的面目,陆昭也对接下来面见北海公元丕更为自信。自己有求于六镇,六镇未必也没有求于自己。
待真正行入元丕的营帐,陆归与陆昭等人还是解了兵刃,并让扈从留在外面。之后,陆归、陆昭与嵇氏三人入帐。
此时元丕正坐在一张胡床上,一名侍者端来一个木桶后,侍奉元丕除去鞋袜,将脚浸在水中。这样的接待可谓失礼,但当陆昭等人看到元丕腿上遍布的刀痕与因冻伤而生的龟裂后,也都默然了。
一行人旋即上前,各报名姓官称,先行见礼。
元丕已是满头银发,面部亦不乏刀剑伤痕,两个眼袋如下垂糜烂的果实一般,褶皱地叠在颧骨上。他半阖着双眼,声音十分苍迈:“老朽久病之身,风湿难愈,故而时时用热汤缓解,倒让贵客见笑了。诸位先坐吧。”
陆昭见人闻言,也不免慨叹。在门阀执政的围追堵截下,开国宗室以老骨病躯坐镇北方数十年而不堕,既是个人成就的无上荣耀,也是整个国家体制的无上悲哀。
陆归自坐在离元丕稍近的东侧,陆昭与嵇氏依序后坐。
待众人坐定,元丕先望向陆归道:“小儿辈破贼立功,位居车骑开府,倒是让人艳羡啊。”
陆归忙起身拱手:“晚辈侥幸,恬居高位,不敢比北海公,国之宿老,顶梁三朝。”
元丕只是轻笑一声。对方虽是外戚见幸,世家经营,但他活到这个份上倒也没有必要去酸一个年轻人。元丕摆摆手示意陆归安坐,随即又看向陆昭道:“妮子狠戾刚强,刀快言厉,似不同高门闺秀。”
陆昭闻言也起身恭立,对答道:“北海公清理门户,枕戈垂目,自是用以正道。”
营寨前陆昭把事闹开,在法理上是六镇戍卫站不住脚。元丕之所以按捺至现在都不曾让人出面请自己与兄长入内,就是要借由这次六镇军的错漏清理门户。陆昭也避讳当面点出,毕竟老权奸不骂小权奸,自己玩火过头,对方也是借火煅剑。
元丕朗朗而笑,连同嘴边的白须也不由得微微翘起:“我不害你,你自也不能薄待了我。听闻魏明和你谈论更化改制的旧事,如今贺贼已死,你又任过中书,和谢家小儿走的颇近,按你们世家拟的那套选官良策,给我弄个丞相当当,应该不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