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书署衙没有其他文员,陆昭索性让人去请彭耽书与庞满儿两人入署。时下政治环境相对宽松,个人的名望与实力如果能达到一定的高度,出任的门槛则会降低许多。
以她自己而言,之所以可以进身中书令之位,除却有兄长这个强大方镇之外,自身便囊括了一个庞大人事织网。这意味着背后关联的利益群体已经足够庞大,以至于贬抑自己无异于贬抑自己身后的关陇世族、陈留王氏以及陇右世族。
对于彭耽书与庞满儿日后的发展,陆昭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对于庞满儿来讲,本身并不具备时人所注重的家世,因此开始的时候必须要借助玄谈等个人色彩浓重的行为方式,最大限度的获取声望。
但家世也不能够完全忽略。这个时代的底色,即便是八竿子打不着,想要走好仕途,在族谱上也要尽量往世家上靠。这样做的目的表面上看是注重虚名,其实它只表达着最简单的一个意思——我想和世家搞串联,我是可以被门阀政治争取的对象。
对于彭耽书,情况则有不同。其本家已具备新出门户的种种特质,彭通的南凉州刺史之位兼具方镇之实,彭耽书更要借势进取。任职履历首先就是要丰富起来,此外形象与风格上也要有所经营。彭耽书本人不是清水出芙蓉那一挂的气质长相,倒不必非要走玄风路线,法家刑名反倒更适合她。
前朝玄学大昌,许多名仕更是由儒入玄,其实这不过是一个浮浅的表象。玄风本身始于曹魏,残酷的政治斗争引发极致的痛苦并不适合直观地表达,借由庄子的那一只蝴蝶,飘飘然,栩栩然,在这一方乱世之间逸荡开来。所有激进的情绪,偏如此,方能妥善安放,那些政治上得意或失意的人生,也便有了着落。
但玄谈本身,并没有解决世人的问题,只是将所有的矛盾给予一个逃避式的解答方法。在一次次宴饮中,在曹植做出《公宴诗》,应玚写出“简珠堕沙石,何能中自谐”的时候,映射出的只有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有为与无为的焦灼。
对彭耽书而言,世家底蕴已然具备,玄风高谈终究只是华丽外衣上的刺绣而已,法家的内在却足以催发出世家本身的力量。前朝王导的简然为政终是于普世无益,而庾亮的过于耿介重于刑名也让他常食恶果。彭耽书本身性格圆融,反倒更适合执掌给人以过重锋利感的刑名。
既有定论,在彭耽书与庞满儿前来之后,陆昭也不再隐瞒,旋即道出了对她二人的安排。庞满儿仍以女史的身份跟随自己左右,帮忙处理绝大部分非机要的文书,与此同时,对
于道家等诸多典籍的阅读,也被安排在她日常的课业里。
至于彭耽书,陆昭准备安排她前往华亭,与邓钧交涉,并审理略阳民变中那些王氏门生。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先带带彭耽书在略阳,和祝维安、江恒他们把整个司法流程走上一遍。
庞满儿领了自己那份活,开开心心地离开了陆昭的值房。陆昭请了彭耽书落座,便开始将审理此案的一些深意透漏给她:“这些执械为乱之人多为汉中王氏家生子,其中也不乏死士,想要让他们交代出什么实质性的罪行,却是不可能。先前崔映之整理出了宿卫中和汉中王氏有瓜葛的人员名单,魏詹事按此名单,依实迹抓了人。这些人大多本家在汉中,既比为临,乡土上的龃龉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倒可以抓住了,细细查问,不可有任何模糊之词。”
彭耽书一一应了。
陆昭又嘱咐道:“若这些人既不属于家生子,本家又不在汉中,则务必查明本家极其履历,整理出来之后,发书各方州府,这些人是否要论罪,终究也要考虑他们的意思。”
彭耽书亦是冰雪聪明,对于陆昭的意思哪能不明白。以那些长居汉中的乡人为切入口,在涉及乡土之争的小罪名上挖开一个口子,随后瓜蔓罗织,总会牵连到押在华亭那些撺掇乡民闹事的王氏门生身上。这样一来,民变的案子也能避免让刘庄等涉入太深。
另外就是要考虑各方,网罗的罪名与涉及罪名的人不能引起物议,也不能刺激到其他方镇的利益。而且涉及到其他方镇时,书信询问,也是试探各方对行台、对这件事情本身的态度。
在交待完之后,彭耽书也匆匆下去准备。王子卿或在今日抵达略阳,所有审讯工作都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最后,陆昭又手书一封给三辅孔昱,先前淳化已有所准备,收到此信后,即日在郊祭祀孔圣。
完成诸多布置,陆昭复从抽屉内取出那些礼单,前往了元澈的办公居所。时至夏末无风,陇山千山万壑的上空是整整一片鳞状的云,仿佛天心也因西北燥热的风,产生了一丝丝皴裂。元澈手中的狼毫亦不能幸免于此。
陆昭入内时,元澈正专心致志,试图将狼毫上那根永远抚不平的分叉从笔上揪下来。暖风拂过毫毛的尖端,身不由己的颤颤巍巍让纤细毫毛更加难以捕捉。透过此间光与影的间隙,元澈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陆昭。而陆昭则看到了世族魁首们的闻风而动,与寒门卑流的惊弓而落。
“你来了,坐。”元澈将坐垫拉到自己的近处,引陆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