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是否有人听候,便简单答谢着。
刘炳道:“娘子言重了。奴婢还有一事想问娘子,昭仪……皇后的补药日后可要停了?”
陆昭望着指尖的丹蔻,这件事临行前,父亲并无交待,没有交代便是无需改变:“贸然停掉反倒无益。”她忽然沉默了片刻,转言道,“暂且换成寻常食补的方子,若日后有变,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屏风后的人似乎亦察觉到有些异样,然而并未说什么,依然道:“奴婢晓得了。”
刘炳走了,殿门复又阖上。地龙烧的很旺,然而北方的冬夜严寒之极,长而无尽。陆昭一袭月白中单,阖目静坐在屏风前。屋外雪割如刀,风削如铁,她早已习惯在此间只影而立,独自噤声,静默在空旷的殿宇中横跨时空无限延展,只有在这样极尽绝望的冰冷中,她方才感到片刻的自由。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魏国重佛,凡事皆讲究因果报应。报应么?她是不信的,陆氏皆奉天师道。她知道自她出生那日起,道观里便有她的仙箓,金山银海堆出来一个名号极其响亮的仙位,仿佛不这般便无法抵挡她一生的罪孽。比起动辄罪己,苦求点化的佛,道的确是更适合她们这样的人。然而即便位列仙人,亦有陨灭之时。
比如陆衍。
魏国大军攻打到了建邺,兵临白石垒、石头城,此是胜负存亡之战。每次将士出征,吴国所有的女子都要在建邺的南门为将士们送行,而将士之壮怀,更赛柔肠。陆归早在一月前就驻守在石头城,陆昭亲自送走了陆衍。
临行前,她拿着从道观求得的符水,以一枝蒲叶沾拭,点在陆衍的额头上,以示祈福。她对陆衍说:“你且放宽心,魏国凉王奉太后于禁中,中原局面未明,这场仗不会打太久,父皇已派顾宪明前往和议。”陆衍已满十六岁,这是灭国前最后的抵抗,他没有不出战的道理。
听到了这句话,陆衍只道:“议和?去月寿春已陷,魏国控扼淮、颍,欲与江东争雄长。如今兵临国都,国门危矣。自建邺以南,世家大族必人人自危,不肯效死,观望国难。若吴国尚有议和资本,那便只有和亲一途,进奉曲承之事,你如何做得?姑母当年也是因为议和出嫁的,即便因二国利害可得君王顾及,但魏宫丽姝,多出高门贵胄,倾轧之下,难逃屈体卑辞之辛,折颜伏事之劳。那时我尚年幼,手既无缚鸡之力,胸中亦茫然不知所为。如今已过垂髫之年,自当保家卫国,使你不必受此苦难。”
陆昭慨然。她自然明白兵临国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的军略坊镇都会极其被动,人性的反复无常会被无限放大,士族与将士的信心可能在一波攻势下顷刻崩塌。中枢政权、钱粮、民心,诸多问题全线铺开,织成一张巨网,任你是当世兵仙,也伸展不开。
之后,便是虞衡兵变,陆衍战死。陆昭目视着城下死尸积野,江水断流,此时才从吴国细作处知晓,当时姑母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利用吴国安插在魏国的死士协助凉王,发动政变,反而出面为魏帝劝说凉王离京就藩。至此,凉王在长安的势力网瓦解,六军尽在魏帝一人之手。没有了后顾之忧,魏帝转身便命元澈倾三州之兵,人衔枚,马束口,夜袭寿春重镇。
如果不是姑母促进了凉王之藩,魏帝便不会有足够的兵力夺取寿春。如果寿春没有陷落,那么战线便不会推到建邺城下。如果战线不在国都,那么那些世家不会因为畏惧而选择投靠魏国,吴国不可能那么轻易从内部瓦解。
但历史没有如果,陆昭很清楚,许多事情选错了,就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她将药物藏在了送给姑母的礼品之中,让刘炳在姑母的补药中使用,来促成陆氏封后一事。
这件事背后的逻辑并不复杂。武威太后曾是先帝的皇后,她自己育有一子是被封为凉王的元祐,但元祾才是即位的太子。这就造成了元祾登基时一些尴尬的局面。凉王是诸侯中的强王,又有武威太后这一层关系在,这让元祾在帝权交接上十分困难,他自己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所以,即便太子已立,嫔妃们都可以放心的生子,不必再担心立子杀母的规矩,但是如果想坐上皇后的位子,还是不能有子嗣的。
即便这件事是家族内部商讨而成,但对于陆昭而言,用姑母的生殉来祭奠陆衍之死,是一种满足私心的报复。如今她让刘炳把药停了,无关心慈手软,她只想把一些事情放下。如先前的年年岁岁一样,她不断地剔除多余的情感,让这副躯壳回到最本质的冷静,避免再次烈火焚身。她翻覆手腕之间,依旧是寒冰般的利刃,她依旧是陆家合格的女儿。
而现在,她两年前亲手埋下的伏笔,也将完整呈现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曾经在吴国出现的国门之危,倾覆之祸,亦即将在魏国上演。
元澈回东宫的时候,所有的灯都亮着。元澈这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元澈没睡,伺候的人都不能歇息。这大抵是元澈的内侍周恢吩咐下去的,殿下的性子这么多年了他吃不透,有的时候不得不去问冯让。可是今天,元澈一脸阴沉的踏入东宫时,冯让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