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轻声道:“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众人相不相信,而是本王说是,那四弟便就是谋逆。”
他表情带着阴狠,嘴角却又勾起笑容,显得更加瘆人,“本王说过,崔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那就更要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丞相是四弟的老师。那么既可以说成四弟同丞相潜谋夺位,更是勾联手握重兵的定远将军,也可以说成,崔大人大义灭亲,察觉出弟子的不臣之心,揭发了他谋逆之举。”
祁旭沉沉的黑眸中燃烧着兴奋的烈火,“丞相大人,会怎么选呢?”
凄寒的冰雨顺着西暖阁的窗棂渗进来,朔风砭人肌骨,膝盖早就冷得麻木。
可崔锦之瘦削纤弱的背脊却笔挺地直着,不卑不亢,肃正凛然,巍峨若玉山将崩,她抬起眼眸,清正的锋芒似一柄薄刃凌厉地斩下——
“为人臣,当利主宁邦,禀恤万民。楚王夺槊陷阵,是为天下黎民,是解四方之困,臣怎敢攀附奸佞,颠倒黑白呢?”
祁旭冷眸微眯,点点头,站起身来,恶劣地笑了笑:“好,不愧是心怀天下的丞相大人。”
“景王殿下,您是不是想不通陛下分明已将监国之权交到您的手上,却怎么也不肯立储?”崔锦之轻缓着嗓音道,“所以您方寸大乱,先给陛下下药,趁他昏迷,想要借这个机会扳倒楚王。”
“楚王一旦倒台,陛下便只剩下一个选择。”
她面含悲悯地仰起头,注视着看似高高在上的祁旭,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惜了,景王殿下,您不该在这个时候对臣下手。”
因为这一世的我,还手握着权柄啊。
“臣教导楚王时,他尚且年幼,却告诉臣一句话——”
“若没有做好将敌人一击必杀的准备,还得长久的忍耐下去。”
祁旭的脸色陡然一沉,他怒极反笑,连连点着头,“好,好得很。来人啊,将丞相押入刑部大牢!给本王细细地审问!”
“慢着!”
暖阁外一声高喝,陈元思步履沉稳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冷静道:“景王殿下无监国权,怎能随意诏令刑部官员缉拿丞相?”
祁旭眯了眯眼,下颚绷紧,缓缓吐出几个字:“陈侍郎。”
不止陈元思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跟着内阁大学士陈峙,御史大夫叶榆等数位朝廷重臣。
陈峙率先撩起官袍跪了下去,高声道:“景王殿下,这封奏折越过内阁交到您的手里本就不妥,如今更不可凭借蔡太守一面之词将丞相大人缉拿下狱!”
“丞相乃国之栋梁,天下初定,此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扣押丞相,必定民心大乱!”叶榆亦叩拜下去。
数位重臣齐声道:“景王殿下三思!”
齐刷刷的声音在静默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响亮,惊得枝桠上的寒鸦扑棱飞起一片。
从来以高风亮节示人的丞相大人,终于在此刻无声无息展开一张精心织就的大网,似早在暗中默默窥伺的野兽,缓慢地露出了隐藏极深的獠牙。
她恭谦地垂下眼帘,恍若对背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知情。
“轻信小人,借太尉之权调动禁军,本就已是大错,更不可锁拿重臣!”陈元思朗声斥责,将祁旭的脸面狠狠地摔打在地。
祁旭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结党私营,以擅主权!”
禁卫军呼啦一声将跪谏的大臣围了个水泄不通,何参按住佩刀,森寒地盯着众人。
“主暴不谏,非忠臣之道。”叶榆抬起苍老的面庞,平静道:“臣不惮死谏,只愿殿下勿行错事!”
朝堂的中流砥柱都跪在这儿一大半了,哪怕是令和帝来了,也不敢真的将他们全部缉拿下。可被人拂了面子,这口气祁旭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他们无声地交锋对峙,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陈元思淡声开口:“此事牵连谋逆重罪,若殿下想查,也应当交给诏狱,而并非刑部大牢。”
诏狱奉诏关押审讯有罪的重臣,刑部大牢不过是审问一般的案件罢了。
景王嗤笑一声:“陈侍郎虽司掌诏狱,却是丞相的学生,说这话,未免太过徇私了吧?”
“臣虽为崔相学生,更是大燕臣子。诏狱乃天下公器,臣乃廷尉府侍郎,绝不会倾法生乱。若殿下不信,大可着令官员在旁陪审。”
祁旭阴恻恻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地落在陈元思的身上,声音冰寒透骨,“那就让廷尉府审讯,查一查这封奏折上的内容到底属不属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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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之沉默地走过潮湿阴暗的地牢,两侧是无数身着单薄囚衣,手脚皆束缚着沉重刑具的犯人。
不少人四肢皆被磨得臃肿充血,脓血淋漓着往下淌,满身疮毒,他们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只会死气沉沉地倚坐在墙壁旁,听见动静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她上一世早就走过一遭诏狱,自然心境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