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视角从自己身上剥离,拉远,卡伦变小了,大海也变小了,在大海之外,光影荡漾的地方,出现了一张古老的桌子,上面放着书本和鹅毛笔。
一尊如同山岳一般的巨大身影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在阅读或者写作;
此时的卡伦与他相比,微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在这个诸神不出的纪元,哪怕是再虔诚的信徒,也已经模湖了对神的感知,而通过神话叙述中的描述来进行想象,又总觉得欠缺了一层。
原理神教曾有一位先贤留下过一部科普作品,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来向信徒们介绍神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其中有这样一段话的描写:
在神的眼中,你可以是人;在你的眼中,对方是神;但当你脱离自己的身躯,同时看向神和看向自己时,你会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不,是什么了。
后人对这段话做过很多种解读,甚至脱离了神和人的范畴,上升到了思想高度。
此时卡伦的状态,其实就是最好的诠释。
黑暗正在快速侵袭,时间的流逝在此时失去了计量意义,生命不再讲究什么宽度和长度,回归于最初始的一个圆点。
所有的变化都不再存在,任何的发展都陷入了终止。
没有死亡,却胜过了死亡。
一片细小的鹅毛,不知道从哪支笔上落了下来,飘飘晃晃地,最终落到了卡伦头顶,似是要给这一段落加上最后一个句号。
在这一刻,卡伦可以说已经“死”了,只欠缺最后一次呼吸,最后一次眨眼,最后一次叹息。
当封禁到达最终程度时,卡伦失去了一切理性的驾驭,一直隐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时刻被提防打压的饿瘾,获得了最后喘息的机会。
原本,它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换一个神教的禁咒,甚至是换一个分支神留下的禁咒,这饿瘾就算出现了,也只能来得及做一下最后的无能狂欢,然后会和卡伦一同被彻底封存。
然而,茉琳迪献祭生命催动亡灵召唤物诺顿所施放的禁咒,本质上是利用了诺顿和提拉努斯之间的关系,用一种很取巧的方式降低了这一禁咒施展的难度。
就像是抬起手向别人借东西,有关系有交情,借起来自然就更容易,利息成本也会更低。
可偏偏,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当提拉努斯的禁咒,感应到了“秩序之神”的气息时,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可以换一个方式来审视,比如:
当阿尔弗雷德对一个人使用魅魔之眼时,忽然发现这个人竟然是自家少爷,那他该怎么做?
卡伦知道自己和秩序之神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是在各种巧合的前提下,走上了和秩序之神当年一样的路。
哪怕秩序之神在“神启”阶段给几乎所有信徒都布置了一个错误的路标,但卡伦依旧没有被误导。
也因此,他身上类似于秩序之神的气息,得到了保留。
就像是一个人爱吃大酱,身上总是一股子大酱味,使得街坊邻居以及身边人在闻到这股味道时,就会下意识地认为是他来了。
如果他们能用眼睛多看一看,那就会发现是另一个人,但问题就在于,诸神不出的纪元下,有资格去“看”的人,少到几乎没有,凯文算是个特例,所以它从一开始就没“误解”过。
当初的安卡拉碎片,第一眼看见卡伦时,也错误地喊出了“爸爸”,但多看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至于其他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秩序之神,所以错把这股味道当作了秩序之神的独有。
卡伦曾和普洱打趣过,自己身上的情况很像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他为此特意给普洱讲述了一遍这个寓言故事,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身上的这件新衣是反穿着的。
他知道自己没穿,可周围看向他的人,却都一个个比自己更坚定地认为自己穿了。
卡伦对此并不反感,因为无法否认的是,这件“秩序之神的新衣”,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就比如现在,原本的落幕,因为饿瘾催动下来的气息,让残留在这道禁咒上方那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提拉努斯精神印记,一下子颤栗起来。
曾身为秩序之神白手套的拉涅达尔,在面对秩序之神忽然流露出了的饥饿气息时,当即吓得匍匐在地发抖,形成了心理阴影;
而提拉努斯作为秩序之神的四大扈从之一,不可能对这一气息陌生,甚至,会比拉涅达尔更为恐惧敬畏。
被饿瘾完全操控着的卡伦,睁开双眼,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任何隔膜,直达这道禁咒的核心,发出了一声质询,甚至不是说话,而只是一道音节:
“嗯?”
顷刻间,原本就差最后一点就能彻底落实的封禁,开始了瓦解。
先前的它如潮水一般涌来,现在的它,则如败犬一样逃退。
冥冥之中,原本坐在书桌后面的那道身影,变成了跪伏。
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