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祠堂位于李家西北角,院里的银杏树掉了满地黄叶,被风吹卷着飘来荡去。
冯氏从门缝间往里看,李幼白仍跪着,面前是森严肃穆的祖宗牌位,许是跪的太久,身体开始微微打颤,但后背依然挺得笔直,看得出,她半点悔意也无。
听到推门声,李幼白睁眼,对上雕刻着狰狞狻猊像的铜香炉。
扭头,望见一抹锗色裙摆,沿着纹路往上看,便是冯氏那张又气又心疼的脸,李幼白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唤她:“娘。”
冯氏深吸了口气,说道:“罢了,既你不喜欢王家,这门亲事便不再提。往后娘给你慢慢相看,总能挑出你中意的,回院里,我让大夫给你瞧瞧膝盖。”
“娘,”李幼白仰着头,却没起身,“我是真的喜欢读书,县试、府试、院试,我都考过了,若非您瞒着我拿回今岁乡试的具结单,我眼下已经在齐州备考了。
您总说李家式微,父亲常年外放官运不顺,他的同窗多半高升为朝廷重臣。兄长考中进士去平县当官,您高兴地放炮仗挂灯笼。
他能做的,我也可以,我也能让爹和娘骄傲。”
“不成!”冯氏异常坚决,径直否了她的话,“李家用不着你去国子监抛头露面!”
李幼白眼眶红了,多日来的委屈悉数化作不甘不忿:“妹妹爱女红,您给她请最好的师父。妹妹要学琴,您买名贵的古琴,请乐坊的名师。
她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您都成全。连她喜欢许家哥哥,您也能想方设法给她定下亲事。而我只是想读书,您为何推三阻四,不肯点头?”
冯氏并未动怒,看着女儿蓄满泪珠的眼眶,隐忍着不肯落泪的委屈模样,不由攥紧手里的帕子。
“娘问过你,是你说不喜欢许家小郎君的”
“如果我说喜欢呢,娘会让妹妹伤心,然后成全我和许家哥哥吗?”李幼白低头,眼泪沿着腮颊啪嗒啪嗒断了线一般。
“我庆幸自己不喜欢他,娘也一样的心情,对不对?所以把他留给妹妹的时候可以没有负担,可以理所当然。
我可以不计较,但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想做我认为值得的事,这都不可以吗?”
冯氏说不出话,想给她抹泪,又被她决绝的神色看的僵在原地。
母女二人对峙了半晌,冯氏独自离开祠堂,门从李幼白身后关上。
夜半三更,李家院里热闹起来,丫鬟匆忙赶去正堂点灯罩纱,侍奉茶水。
李幼白才知,父亲和兄长都从任上赶回家来。
李温书看着妹妹,她肩膀颤颤发抖,默不作声的哭,眼泪止不住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又怕在家人面前丢脸,遂抬手抹了把,清润澄净的眼眸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为何一定要去国子监?”
堂中只剩下父亲和兄长,两人面上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闻讯急赶回来的。
李幼白吸了吸鼻子,道:“考进士,博功名,入内阁,光宗耀祖。”
本朝民风开放,政通清明,朝中不乏女官居于高位。
前两年长公主与陛下献策,要放宽取士限制,不拘一格,不计门第,不论性别,举贤任能,但凡识达古今的有才之士,皆可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陛下采纳了长公主的提议,自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女郎走进书院,走向朝堂。
李沛眉心紧蹙,瞟了眼立在旁侧的儿子,又往窗外看去,确认没有第四人后,低声说道:“你天赋高,又肯用功,本是读书的好苗子。”
李温书跟着点了点头,幼时他读书练字,随便给妹妹一本什么书,她就会乖乖坐在旁边,且翻看几次便能默记于心,同样年纪差不多的二妹却是坐不住的。
李沛话锋一转:“但你不能去国子监,也不要往下读了。”
“为何?”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看一眼便都齐刷刷望向李沛。
“你母亲偏爱晓筠,我心里清楚,但她藏你的具结书,实则另有隐情。”李沛语重心长,将目光落在女儿面上,“我和你母亲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今夜该与你们坦白了。”
“幼白,你不是我李家骨血。”
“你的亲生父亲,是我当年的同科状元,言文宣。”
李沛说的徐缓详细,但仍给堂中两人极大的冲击,尤其是李幼白,自始至终,就像被人推到一团絮麻中,脚踩不到底,喉咙发不出声,手心冒出绵密的热汗。
在祠堂跪了两日多,水米未进,本就虚弱,如今乍一听到自己的身世,更是如遭雷劈,一阵晕眩,李温书忙搭手扶住。
原来她的生父与父亲是同科进士,生父言文宣殿试后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郎,父亲是榜眼,探花则被闵弘致摘得,三人因此成了挚友。
后言文宣在翰林院做编修,眼见着是要进内阁的,谁知他竟自请离京,去了江州那等荒凉地做知州。陛下惜才,三年后又将他召回京中,入了礼部。
翌年春祭,闵弘致揭发上奏,道言文宣意图在祭礼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