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可不敢熄,”梁安难得违逆了皇帝的意思,“外头又飘起了瑞雪,这炭一熄就该冷了,圣上贵体康健要紧。”
他惯来是个贴心人,拧了温热的帕子递给皇帝,又去将殿中的槅窗推开一半,风雪换走了殿内热燥之气,有雪粒子落进窗沿,顷刻便化了。
皇帝用帕子拭了脸,那点零星的睡意也没了,反而愈发焦躁。
醒来后天子仍不能忘,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萧沁瓷,但此时这样的深夜,他却似乎再难压抑自己的欲望。
皇帝一抬头就能望见殿中高悬的“清明笃定”四个大字,落笔酣畅淋漓,是他搬来西苑后所书,人食五谷,自有无尽烦忧,但只要恪守本心,杂念勿扰,仍能配得上这四个字。
可如今皇帝看着这块匾,想起的仍是梦中的重重深殿,萧沁瓷色如春花,盈盈轻语。
他越发难捱,轻易静不下心来。
“外面的雪落得大吗?”皇帝忽然问。
半开的槅窗用木条固定,风吹不动,但那偶然自窗外落进来的雪粒子看上去也是真的厚重,见之生寒。
“是啊,是这些日子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明日洒扫宫道的宫人们要辛苦些了。”梁安以为皇帝还要再睡,只给他端了温热的香茗,不料皇帝接过一饮而尽之后竟然从床上下来,披了宽袍朝殿外去。
“若这样大的雪一直落个不停,京中百姓只怕也要受灾,得叫中书省拟个章程出来,派人巡查百姓房屋,不要亡羊补牢。”
梁安宽慰道:“不急于这一时呢,说不准明日一早这雪就停了,雪重夜寒,陛下就不必亲自去了。”
紫极观亦有翰林学士秉笔待诏,接了谕旨便往中书省去,黄纸急递,将上谕传给夜巡长安的禁军。
“瑞雪兆丰年,”梁安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想让他回去休息,“这样大的雪也不全是坏事,来年庄稼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雪重易成灾,雪轻也令人忧心,”皇帝难得生出一点怅惘,“天象非人力可改,朕修道半生,如今看来竟是一事无成。”
梁安忙不迭劝解,皇帝却似乎只是有感而发,再无下文:“随朕出去走走吧。”
“欸——”梁安一叠声地应了,他没料到天子竟要深夜出行,有条不紊地去准备。
还是皇帝阻止了他:“就你跟朕出去吧,不必兴师动众。”
今夜雪重,梁安给皇帝系上披风,又拿了竹伞撑在他头顶。这雪刚下起来,宫道还没来得及清扫,软底履踏过松软的积雪,没有半点声响。
宫道两侧悬起了大红灯笼,这灯要一直挂到正月十五去,日日有人添烛,红墙银雪,灯火璀璨,这是太极宫的巍峨气象,夜间也纤毫分明。
各宫都有人守夜,皇帝的西苑有学士和道人当值,梁安又被帝王的身形遮了大半,来往的宫人没认出这就是太极宫的主人,脚步不停。
皇帝慢悠悠地走着,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雪夜清寒,也没能让他身上的燥郁之气一扫而空,皇帝面色微肃,眉宇间仍有些烦意。
走过两步,忽然嗅得一阵清浅的腊梅香气,不同于红梅的热烈,别是幽冷。
皇帝想起来:“西苑附近种的是腊梅?”
“腊梅、绿梅都有,”梁安略一思索,“不过还是腊梅多些。腊梅香气幽远,正适宜种在西苑。”
皇帝不爱赏花莳草,西苑的布景都由苑内监打理,下头的人摸不清皇帝的喜好,少不得要梁安这个内侍总管多费心。皇帝对花草并无偏爱,今夜问起,多半还是被殿中红梅勾起了绮思。
“今年的腊梅香比往年要浓些。”梁安撑伞跟着皇帝往梅园去。
走过两步便见了一大片梅林,雪落寒瓣。
皇帝道:“西苑的梅花似乎开得不好。”
西苑的梅花今年开得不好,疏疏落落,一场大雪下来又凋落不少。
“今年比往年冷,”梁安倒是略知一二,“腊梅不似别的梅花更耐冬寒,初冬一场雪落,便损了不少,今年花势也不如往年喜人。不过也是奇怪,这腊梅开得不好,香气却是更浓烈。”
伞面掸过枝头厚雪,一并落下的还有不少梅瓣。林里为着赏梅修整出一条青石路,只是皇帝从未来过,这路倒也没疏于打理,两侧的梅枝都斜逸到人头顶了。
梁安挑高了梅枝,却见皇帝弃了青石路转而拣小径入了林子。他一愣之后赶紧追上去:“圣上、圣上,这路泥泞不堪,走不得。”
皇帝的衣袍下摆很快就被雪水弄湿,一路沁进纹理:“不妨事,你不用跟过来。”
他哪里能不跟上去,只好诺诺应着一路跟在皇帝身后,注意他的脚下。梅林远观是冰雪浮春,真进了里头路可不好走。底下泥土湿软,雪又堆高了半寸,一脚就能踩出一个雪坑。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梅枝斜逸之下不好撑伞,梁安只好把伞收了,不少雪沫都直接落在了人脸上,又顺着领子落进他脖子,刺得他瑟瑟发抖,“您仔细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