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觉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生,支离破碎的梦境一个连着一个。
一会是薛无问在战场受伤从马上翻落,一会是阿蝉拽着她的手,问她为何不肯留下来。
“太子妃娘娘,该起了。”
莲棋、莲画缓缓拉起了幔帐,卫媗惺忪睁眼,一时
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望着佟嬷嬷怔怔唤了声:“嬷嬷,我睡了多久了?”
佟嬷嬷“诶”一声,上前给卫媗擦拭身子,又给伤口上了药,方才笑着道:“娘娘已经睡了四个时辰了。娘娘睡下后,皇上的圣旨便到了,给小郡主赐了封号,叫德音。皇后娘娘知晓您乏,没让人来唤醒您。”
卫媗默念了两声“德音”,下意识道:“可是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之德音?”
“正是,皇后娘娘还说这名儿配极了小郡主。”佟嬷嬷笑瞇瞇说着:“太子妃娘娘该喝药了,这是方神医特地开的药方子,专门给产妇补气血。”
喝完药,卫媗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阿蝉呢?”
“小郡主吃奶后便睡下了,皇后娘娘还在偏殿那陪着呢。”佟嬷嬷说到这,忍不住又道了句:“皇后娘娘可是说了,小郡主生得同太子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十三分地好看哪!”
那语气听着,是笃定得不能再笃定了,我们的德音郡主日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正说着,殿外忽然一声:“皇后娘娘到!”
便见崔皇后风风火火地领着两个宫婢进来,见卫媗挣扎着要佟嬷嬷扶她下榻,崔皇后忙道:“乖乖坐着!这种时候莫要管那些俗礼!”
崔皇后一贯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三的性子。
卫媗于是乖乖靠回了大迎枕上,笑着道:“多谢母后体恤儿臣。”
崔皇后睇她一眼:“母后是过来人,还能不知晓你这会是又痛又难受?”
女子产子,自来是不易的。
生产前遭罪,生产时遭罪,生产后也遭罪。
卫媗的母亲去世了,她这当婆母的自然要拿她当自个儿女儿一样心疼。
崔皇后在榻边坐下,取出一封信,递与卫媗,笑道:“这是方才肃州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你亲自拆开来看看。”
卫媗一见崔皇后的神色便猜到那是什么信了。
颤着手接过,缓缓打开,只见上头匆匆写着一句:安,勿念。
卫媗鼻尖一下子酸涩难忍。
说来也是奇怪,她其实不是个爱哭哭啼啼的性子。可自从有了身孕后,她似乎比从前爱哭了些。
信上那几个字极其潦草,显然是在极其危急的情况下匆匆写就的。
卫媗记着佟嬷嬷说的,坐月子期间不能落泪,忍住了泪意,对崔皇后道:“母后,既与他——”
崔皇后拍了拍卫媗的手,“既与无事,肃州派人前来报信,肃州大捷!北狄三皇子死了,几个大将也是非死即伤,此次北狄元气大伤,五年内都不可能恢復。最晚明年初,既与便会回来盛京。”
薛无问回来得比崔皇后说的还要早。
十三月廿六,太子薛无问在肃州一战上大获全胜,斩杀了北狄将近两万士兵,逼得北狄军不得不逃回王庭。
北狄三皇子死,几位凶名在外的将领也被砍下了人头,北狄军元气大伤,北狄王亲自派了使臣前去肃州求和。
“太子不愧是皇上的儿子,领兵打仗半点不逊色于从前的定国公!”
“听说太子此次用了连环计,将北狄那位嗜杀成性的三皇子诱到肃州,再一举灭了人老巢!三皇子被杀的那一晚,整个肃州百姓彻夜击鼓狂欢!”
“嘘,莫要吵嚷!太子班师回朝了!”
这话一落,长安街上百姓齐齐闭嘴,激动地朝城门处张望。
下一瞬,便见一队铁骑英姿勃发地列队入城门。
领头那人一身戎装,头戴盔甲。
正是太子薛无问。
薛无问从前在盛京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此时身披铁甲,眉目冷峻,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生生多了几丝肃杀之气。
铁骑一入城,百姓们齐声欢呼,高喊:“欢迎太子殿下凯旋归来!”
卫媗挑开车帘子,手持一麵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望着在沿途的欢呼声中缓缓行来的青年男子。
从前她也曾见过意气风发的薛小将军。
可今日的太子薛无问较之从前,又不同了,从前刺目的锋芒彻底转换成了内敛的光华。
几乎就在卫媗的视线落在薛无问脸上之时,薛无问便侧眸攫住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男人轻拉马缰,微微泛冷的眉眼霎时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那样含笑的一双桃花眼,一如既往地放浪形骸。
可他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她,唯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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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列队远去,卫媗才刚放下车帘子,忽然有人在外头敲响了窗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