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是不认命的,却也不好对霖桥说, 只得把霖桥的烦心事翻出来,正可光明正大地叹。便问霖桥:“二哥上回说的那个包山头的人, 可打听出来了?”
霖桥支着一条膝盖歪在窗台长叹一声, “已打听出那个替他冲锋陷阵的人, 我眼下正托中间人拉线,要摆个局请他,探一探底。据我看,能一下拿出这么些银子包山头,请农户,买秧苗,必定有些本钱,不是那些散商。”
见他那一字胡底下的笑意带着愁意,鹤年只得宽他的心,“咱们的茶行都是些来往许多年的茶商,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低价都跳到别家去吧?况且多少也要顾及着老爷的面子。”
“你从前只知在庙里关起门来修行,不曾与这些商人打过交道,虽然咱们家也是商人,可我仍要说,商人重利,这是实话。几个大茶商一时顾着老爷的面子倒不至于跳做别家,可那些散户就说不准了,这头那头比着价,要是见人家的货也次不到哪里去,自然慢慢就往人家去了。二老爷纵然在京做官,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员要员,山高皇帝远,他手底下不管土地税务等事,人家烧香也想找对庙门呐。”
壶里的酒完了,鹤年吩咐丫头换上茶来。品着茶,鹤年攒了攒眉,“要是咱们做了户部挂名的黄商呢?”
霖桥笑笑,“这自然好啊。从前二老爷也疏通过,可他老人家在朝廷里到底不成势,所以最后也没成。”
鹤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来,因尚未成策,便耐住没提。又问起别的:“忽然冒出这些事来,可曾告诉姨妈知道?”
霖桥摇摇手,“没有,眼下还未伤及什么,犯不着提前告诉她叫她白忧心。况且她近日为惠妹妹与于家过定的事情在忙。”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奶母抱着澜姑娘进来。霖桥伸手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冲鹤年挥一挥,“二叔,叫二叔。”
澜姑娘因为唇角一边开得比一边长,还连着一道疤,不笑也像是在歪着嘴诡异地笑着,有些吓人。真笑起来,声音却是琤琮清脆的。如今也会咿咿呀呀学着喊人了,最先学会喊“爹”,后学的喊“大娘”,今番又学着喊“二叔”。
霖桥因还有事要外出,鹤年便将澜姑娘抱了来,带她去找元崇玩耍。阖家上下,只得元崇半点不惧她,说她不过像个刻坏了嘴的木偶娃娃,因为难得,反倒愈发稀奇。
他抱了澜姑娘到偏房里,嘱咐陈阿嫂留心看顾着,便出来踅进正屋里去。日渐黄昏,月贞盘坐在榻上,正替他做下聘的枕套子,花样子是巧兰先绣好的,她绣工不好,不过将几片布缝合起来。
她低着脖子,微微向窗户上别着身子,不肯放过最后的天光,做得极认真,怕负了巧兰绣好的花样,也怕负了鹤年的喜事。她在心底里业已认同了鹤年的婚事与他们之间落寞的结局。
鹤年为她这态度不高兴了些日子,又拿她无法,站在罩屏外静悄悄地看着。还是芳妈打卧房里出来,微惊了一声,“鹤二爷什么时候进来的?快请屋里坐!”
芳妈比从前待他还要热络几分,阖家都知道他的亲事,往后家里又要出个做官的,可不得早早巴结着?
当着人,他只能在案旁坐。月贞掉过身子来看他,微笑着,“鹤年什么时候来的,吃过晚饭没有?”
“在霖二哥房里吃过了,带澜丫头过来给大娘请安。”
“澜丫头呢?”
“在崇儿房里玩耍。”
“噢,那你在这里坐会。芳妈,给二爷看茶。”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段距离,客套的辞令里藏着会心的微笑,在黄昏里以目光传送着。因这目光,余晖似乎是落在了西湖上,是一片金色的柔软,脉脉流动。
不一时芳妈奉茶上来,望着鹤年直笑,这会恨不得这男人能在屋里多带待片刻,“让崇儿陪着澜姑娘玩耍吧,二爷在我们这屋里踏踏实实吃杯茶再走。二老爷可来信了?定下什么日子上京去?”
鹤年只是微笑,“哪有这样快,信恐怕四月上下才到。”
芳妈只管依依不舍地望着他,满口里说着恭维话,“咱们家眼瞧着就要新进一位奶奶了,又是难得的大小姐,天子脚下的女孩子想必是与我们这乡下地方的姑娘又不一样了,我只恨不得早些涨涨见识呢!”
说得鹤年脸上的微笑渐渐有些僵硬,月贞便咳嗽两声,“芳妈,今夜不该您当值吧?您老累了这一天,请早些回去歇着。”
芳妈笑呵呵走开,当值的小兰还没来,中间有了个空档。鹤年抻起身去亲了她一下,拿起那枕头套子搁在一边,“天就黑了,快别做了,眼睛要看坏的。”
月贞朝窗上瞟一眼,笑嘻嘻地猫着声,“今夜是小兰当值,你再坐一会,我一会打发她去睡。”
鹤年坐回杌凳上微微仰着脸睨着她打趣,“你心里只记挂这档子事么?”
月贞有些恼羞成怒,翻他一眼,“你不记挂,那你此刻就走啊,谁还留你不成?”
他哪里舍得走,低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贞是嗅到些末日来临的气息,逮着机会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