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邵女怀孕了,这才自己回了家。
张德福是不能回来的,他要下井,因为下井有补贴,最好不休息。矿上按工时计算工资,下井天数越多,他的工资也就越高。
邵女自己回了城,就住在这西配房。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孤独的。
尤其是她怀孕的时候。
那时她总喜欢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看看天。翟明翠有时会和她说几句话,有时递给她一把花生,里面搀着半个核桃,说吃这些好呢,以后孩子聪明。
可邵女从小话不多,更不会和这个没怎么处过的婆婆聊天,翟明翠半夜偷偷对她小女儿说,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嫂子是个闷嘴的葫芦?
邵女出来上厕所,听的清清楚楚。
第二天,她就更不爱说话了。
她的阵地也从小院转到了西配房。
除了吃饭,她就在那个小屋里转悠。
坐着躺着,再坐着再躺着,每天就只能看到窗户外的那一块四方天地。
后来她好像疯魔了,总是对着窗户掉眼泪。
再后来,张东东出生了。
一年后,张东东断了奶,邵女就去了矿上。
张东东被扔给了翟明翠。
所以,东东和她不亲。
一点也不亲。
邵女眼里含着泪,面对自己没怎么照顾过的女儿,心里满是悔恨。
“妈妈。”
张东东小心翼翼吐出一句话。
“嗯?”
邵女微微歪了下头,看着张东东。
她伸手揽了张东东一下,把张东东揽进自己怀里。
上一世,她闭眼之前,所有她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在眼前飞过。
张东东的名字飞过时,邵女在想,应该托付给谁。
想来想去,这个六岁的孩子,竟无人可托。
她好像看到张东东人生的尽头一般,那双大眼睛单眼皮,在无尽的黑暗中窥视着她,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妈妈,别人说,我长的这么好看,是因为像你。对不对?”
张东东眨着眼睛,讨好一眼瞧着邵女。
“你啊,比妈妈好看。”邵女微笑回答,又紧紧抱了张东东一下。
张东东感觉自己幸福死了。
没想到,妈妈还能这么抱她。
“妈妈,你给我绞齐眉穗,能不能绞成像你这么好看的?”
“当然了。”邵女道,“要绞得比我的还好看。”
“太好了!”
张东东高兴地从邵女怀里跑出来,掀开布帘就对着对面的卧室喊:“张德凤,你听见没,我妈妈说了,她一会儿给我绞齐眉穗。”
那屋里半天没人说话,直到张东东以为等不来回音了,才听到张德凤啐了一口,“齐眉穗?小崽子你土不土,那叫刘海儿!”
锯葫芦嘴儿
小崽子是张德凤对张东东独有的称呼。
张德凤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张东东出生了。
她每天放学就一件事,跑回家看她的小侄女。
她小侄女生的很好看,虽然暂时还比不上她妈,不过算是继承了她妈的白,张德凤他们老张家就没有一个白人,反正见过面的,姓张的亲戚,都是黄皮,还偏黑。
黄皮其实是大部分国人的肤色,就算有白的,也没有特别特别白的。
可她嫂子邵女是真的白。
那种白,是德凤没见过的。
后来多少年后,德凤老了,学会了个新词。
叫冷白皮。很洋气。
不过她嫂子不单单是冷白皮,还带着点珠光。
闪闪发亮的那种。
德凤最羡慕的就是自己嫂子这个皮囊,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皮囊这么好看,就是赏心悦目。
“嫂子,东东很像你。”年幼的张德凤背着书包站在她嫂子面前,看着怀里那个小东西。
“是吗?”
邵女话不多。
一开始张家人都以为这孩子是怕生,熟了就好了。
可孩子都生了,还到底没和她们熟络起来。
“嫂子,叫我抱抱。”张德凤伸开双臂要抱婴儿张东东。
邵女不会拒绝,抱着东东要递,东东那小眼睛里全是好奇,可还没递过去,就听到门外有人喊,张德凤,出来玩!
张德凤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记得自己要抱小侄女这件事,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才想起来还有书包,隔远远地就把书包抛回小院,然后跑没影了。
两人的冤孽就这么定下了。
后来的日子,张东东渴望妈妈,却只有奶奶陪着。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小姑姑。
每天盼着她放学,盼着她回来捏一把她的小脸。
可每次张德凤的爪子刚伸出来,就被外面的朋友叫出去玩了。
年幼的张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