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忍着,用另一只手盛了汤羹,热汤沸着热气,不断往手掌冒,很快皮肤便被烤的通红。
离开清秋殿时,已经暮色四合。
她往外走路,直到离开宫门,都没乘坐马车。
顾宅离宫廷不远,若当真走回去,实则还是要费些时辰,邵明姮只是慢悠悠往回走,像是不知疲惫,走了许久,天都黑了,道路两旁的灯也燃了起来,她抬头看见顾宅大门。
朱红门上映着顾字,如同倦鸟归巢,忍了许久的泪啪嗒啪嗒断了线似的,沿着腮颊往下滚落。
她忙用手擦去,倒吸了口气后,进门。
顾云庭今日回来的极晚,去耳房沐浴过,裹着一袭宽大的寝衣回屋,散着发,墨色衬出暖玉般的肌肤,领口大敞,他擦干净自己,来到帐前。
调整了几番呼吸后,唇微微勾起,细长的手指撩开帐子。
目光温柔滴落在床上人面庞。
然,一瞬,便觉心脏猛地一跳。
那人仰面躺着,素净的小脸满是泪痕,饶是睡梦中也在哭泣,隐忍着,不出声音地,双肩颤抖着。
他手指攥紧,俯下身去。
“阿姮,醒醒。”
邵明姮睁开眼,模糊地光影中,看到他的脸。
“你回来了。”
她说,嗓音沙哑,压红的脸上有一道道痕迹,望向他的那双眸子,睫毛濡湿,黏在眼皮上,清澈的眼底似浸在深潭,她说完便转头去擦泪。
随后,抬手环住他的颈。
顾云庭抱紧她,一遍遍抚摸她的后背,给她安慰,轻柔的声音低沉。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邵明姮仰起头来,抽了抽鼻子:“你母后。”
顾云庭身子一颤,将人拉开些,“她怎么着你了?”
邵明姮抽出手,拿到他面前。
映着浅淡的烛光,顾云庭看到被打到发紫的手心,血痕洇出来,虽然上过药,但手心鼓起来,已然肿胀了。
他吸了口气,低头亲吻着那儿。
再度抬眼,眸中充满冷鸷之色:“是不是为了太子妃之事。”
“你会娶她吗?”
“我只娶你一个。”
听到他的回答,邵明姮将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那便足够了。”
“她为何打你?”顾云庭没有称呼母后,话间皆是阴冷之意。
邵明姮便将与高兰晔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她其实目的很简单,想告诉我不要觊觎太子妃之位,但没想到我不肯低头,才恼羞成怒。
她是你母亲,我不想你难做。”
顾云庭抱着她,为她拢起衣裳,长叹一声。
“阿姮,我对父母之情很是寡淡,你可知为何?”
“在我该有父亲母亲陪伴的年纪,他们将我丢弃,逼着我养成只能依靠自己的性情,外人都觉得我寡情冷淡,实则是一种习惯罢了。
我不喜欢旁人靠近,是与生俱来的排斥,当初在昌平伯府,唯一的一点温暖,叫我记了这样久,现下回想,当真觉得自己可怜。
而今我有你,便是什么都不要,我也觉得没关系。
阿姮,我只要你。”
邵明姮回吻他,涟涟眸光带着暖色。
“顾二,你对我真好。”
她想起西市的事,又急着想要转变话题,便赶忙岔开说道:“我今日碰见萧昱了,他在西市卖字画为生。”
“萧昱回京了?”
“他说与裴楚玉闹翻了,逃出来的,可信吗?”
顾云庭认真思索了片刻,不甚确定:“从范阳到京城,很不容易,若当真是逃出来的,那他定然有文书和过所,以他的聪慧能弄到假的,但这一路定也十分不易。”
他了解萧昱,那是个儒雅的皇子,十指不沾阳春水,骨子里都透着清高倨傲。
若真的在西市卖字画,着实令他意外。
“明儿你陪我去看看。”
临睡前,他又仔细为她洗手,擦药,重新缠裹了纱布。
翌日,他没进宫,却是让人将一个匣子送去清秋殿。
彼时高兰晔正在洗漱,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看着那精致的桐木匣子,没做多想便抬手启开,谁知看到第一眼,便吓得尖叫起来。
匣中装着一只手,断手处全是血水。
匣子被推到地上,断手咕噜滚出来,在旁侍奉的宫婢皆被吓得面色苍白。
有人认出那只手,“是翠影姑姑的手!”
手指甲上的蔻丹明晃晃的,只小指才有,是昨日杖打邵明姮的那位,亦是高兰晔贴身的老嬷嬷。
高兰晔青筋突兀,右手攥紧,抚着胸口连连喘息。
“孽障,孽障!”
这厢邵明姮换了身豆绿色裙子,外面罩上雪白披风,伸出手,搭在顾云庭臂上,两人一道儿进了马车。
车内熏着香,很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