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回来后,父亲如果活着,一定也会回来的。
她决定明日回趟邵府,提前将两人的住房收拾干净。
秦翀抱着胳膊,歪在屋檐后的树上喝酒,京中的信刚到,郎君吩咐他这些日子务必盯紧姮姑娘,不管她去哪,见了谁,都要事无巨细的写到纸上,待郎君回来,呈报给他。
故而翌日邵明姮出门去绸缎铺子时,他就跟个门神一样站在外头,待挑了几匹素雅的绸布,他抱着拢到马背上,又陆续去买了熏炉,药洗,还有杂七杂八平日里容易用到的东西,最后才去的成衣铺子。
“秦大人,麻烦你进来帮下忙。”邵明姮转头,冲他微微一笑。
秦翀愣了下,指着鼻子道:“我能帮什么忙?”
小娘子身量纤纤,眉眼清澈,从他身前打量衣裳的尺码,秦翀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麻绳绑住,别扭的实在忍不了,偏小娘子看的仔细,又绕到后面扯了扯肩膀处的褶皱,琢磨再三道:“秦大人练武,肩膀会比常人壮硕,哥哥体型虽然跟秦大人差不多,但肩膀定要再收紧两分。”
她转回来,垫脚将衣裳从秦翀身上脱下,笑道:“劳烦你了秦大人。”
秦翀不好意思的摸头。
邵明姮抱着衣裳去往柜台,与那掌柜的柔声讲解:“肩膀处收进去大约这么多。”她拿手指比划,纤细的指尖削葱似的,柔嫩白皙,秦翀忙别开眼。
听她继续吩咐了几句,掌柜的便记下来拿到后头立时修改。
邵明姮走出去,等候的光景与秦翀闲聊。
“我哥哥快回来了。”
秦翀暗道:这话今儿都说十几遍了。
邵明姮托着腮,长睫眨动,“秦大人,你认识我哥哥吗?”
秦翀摇头。
邵明姮便好似来了兴致,认真与他介绍:“我哥哥是很斯文儒雅的人,他什么都会做,性格也很温和,他教我练字,也教过我画画,但他现在画的不如我好。”小娘子的眉眼随着回忆弯起,“他还教我骑马,打马球,还带我去田里巡视,给我做纸鸢,领我去龙华寺吃斋养性,他是那么好的人,却受了那么多的苦,不过幸好,他要回来了。”
她浅浅笑着,秦翀看她月牙似的眼眸慢慢染上薄红,水雾涌起,眼泪啪嗒掉下来,她飞快地擦掉,转过身。
哥哥要回来了,她怎么办?
她该怎么解释这两年多的生活,说她一直都在骗他,自己没有乖乖住在申家,而是早就做了顾云庭的外室?
而今徐州的官眷大都知道,她邵明姮自甘下贱,丢了邵家的脸。
风一吹,被泪水沾过的肌肤有些发紧,她捂着脸,心里乱的不成样子。
“秦大人,你知道徐州的上元节有多热闹吗?”她又咧开了嘴,眼圈红红的笑着。
秦翀不说话。
邵明姮收好掌柜改完的衣裳,与秦翀前后脚出了门。
“今岁的上元节,我要跟哥哥一起去看看。”
秦翀默默想:姮姑娘,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邵家被抄时,里外皆被翻乱损毁,廊柱上不时能看到刀剑砍过的痕迹,官兵为了多搜罗出宝贝银子,连地砖缝隙都不放过,碎裂的物件比比皆是,院落中早已长满枯草,因是冬日,如今便显得暗黄萧索。
邵明姮走到房门前,有些恍惚,有些畏惧。
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抓着门框,看里头随意踢翻的圆凳,高几,仿佛还是两年多前的样子。
当时她害怕极了,官兵拿刀顶住哥哥的脖子,踩着他后背让他趴伏在地上,梳理整齐的头发散开,哥哥想要反抗,却被狠狠扇了一掌,他皮肤白,那手掌印子像是带了血,明显的浮现出来。
她去抱哥哥,被人拉开。
官兵中有好色之徒,盯着她不怀好意的打量。
哥哥斜眼瞧见,发了狠地从地上爬起来,刀刃划破他的颈,他也顾不上,冲过去将那官兵撞翻,他亦摔狠了,没等爬起来,那些人便蜂拥而上,连踢带踹。
那日是申茂赶去将她带走,故而后来申茂想将她送给徐玠,她虽难受伤心,但也无法做到怨毒。
视线渐渐模糊,她缓了缓神,抹去眼泪后进入屋中,将沾染尘土的凳子扶起来,房内几乎被搬空了,还有一张架子床,全都是灰扑扑的尘土,看不出当年的明润素朴。
秦翀跟在身后,做些力所能及的。
两人忙到天黑才回。
秦翀骑在马背,朝前头骑着枣红色骏马的邵明姮说道:“姮姑娘,明日叫罗袖她们一起过去,我一个粗人,做活不精细,她们最是伶俐。”
邵明姮没有回绝。
偌大的邵府,进去后只有空荡荡令人畏惧的冷寂,耳畔仿佛总能听到昔日说话的声音,然回头去看,又只破败一片。
“郎君,事情都办好了,你放心,姮姑娘的哥哥上元节定然赶不回来。”关山从外面进门,风尘仆仆。
顾云庭嗯了声,搁下手中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