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姮曾听人说起,徐家角门时常抬出被折磨致死的女子,死状千奇百怪,无不惨烈。
可见徐玠贪图美色,且手段残忍。
她将知道申茂的意图时,想过逃走。
收拾了衣物,拿好过所,却在踏出门槛时停住脚步。
父亲生死不明,哥哥流放岭南,邵家冤名未洗,她逃走后也只能独自苟活。
邵家出事当月,邵明姮找过不少人,即便与父亲关系亲近的好友,都对她避之若浼。
没人敢帮她查案。
她若是走了,这辈子只能隐忍偷生,眼睁睁看着父兄背着冤名,不得洗雪。
她不能走,她要留下来。
杏树在雨后愈发葱茏茂密,新开的杏花洁白若雪,偶尔有淡粉色花苞随风浮动。
龙华寺近日来香客繁多,不少是春闱登榜折返还愿的。
申萝去往最热闹的通天阁看天冠弥勒佛,邵明姮则在僻静的佛殿待着,点燃香烛,她方要跪在蒲团处祈福,忽然看见供案动了下。
接着就爬出来一个男人。
邵明姮立时退后,惊讶的看着那人。
他穿着靛青色圆领窄袖锦服,腰间荷包勾住案角,爬出来时掀翻了供案,供果点心滚了满地。
此人是徐州通判之子崔远,听闻高中三甲十四名,近日来崔大人点炮仗撒银钱,频频设宴庆祝,可谓风头无两。申萝与她提过,去崔府提亲的媒人多的要踏平门槛,崔大人喜上眉梢忙着挑选高门贵媳。
她不知道崔远缘何会藏在此处。
“邵娘子,我等你许久了。”
“你等我做什么?”
“我我想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心中难过,你若是不高兴可与我倾诉,别闷在心里不痛快。”
邵明姮忍不住想笑,邵家被查抄那几日,她几乎跑遍了徐州,但凡相识的,她都抱有希望,结果呢。
或是闭门不见,或是怀有不轨心思。
崔远从前也爱骑马追逐,跟那群小郎君围着她嬉闹,她从未理会过,现如今怕是也想学那些登徒子,豢养金丝雀。
人仿佛在落难时才能见到千般丑态,俊朗斯文如崔远也不能免俗。
“崔郎君能帮我查案吗?”
崔远果然变了脸,为难地支支吾吾:“这案子是圣人钦定,不好查的。”
“那郎君能为我做什么?”
邵明姮欲离开,崔远急急跟了上来,冲到前头挡在门上。
“崔郎君是要议亲的人,不该来纠缠我。”
“邵娘子,我不会娶亲的,你放心,我只喜欢你。”
他眼神真诚,后脊贴着门板,生怕邵明姮不信,“这是我贴身之物,请你收下,你要信我,我是决计不会娶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的。”
他手里捧着鱼纹玉佩,恳切又热情。
邵明姮断然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
“你根本娶不了我,却在这儿信口开河,试问你难道真的敢同崔大人坦白交代,要迎娶罪臣之女?还是你打心里就觉得,我落魄了,便可任意欺负,三两句甜言蜜语哄着住进四方小院,从此死心塌地做你的外室?”
崔远面庞惨白,却还在解释:“我没有”
“让开。”
邵明姮侧身逃出,飞快地往申家马车停留处奔跑。
三个月里,她见过太多像崔远一样的男人,起初有多深情,被揭穿时便有多丑恶,气急败坏说的实话无非是叫她认清处境,甘愿沦落。
这日天明气朗,申萝提着裙子跑来,“阿恒,去前厅。”
“春园的吴掌柜亲自来了,要给咱们做几件春衫。”
春园是徐州最好的成衣铺子,偶尔给城里官宦人家量体裁衣,吴掌柜祖上在宫里做过掌事,后来年迈离宫,便在徐州安顿下来,经营了这家铺子。
她很快量完尺寸,收好随身箱匣。
“吴掌柜,能否提前两日将衣裳做好?”许氏笑盈盈很是客气,说话间身旁的婢女将塞了几粒碎银子的荷包塞到吴掌柜手里。
“我便紧着两位姑娘的衣裳先做,保准不耽误事儿。”
申萝倒是高兴,春园的面料做工都是上乘,往日里吴掌柜别提多忙,亲自经手的活计精致稀少,仔细算算她不过才有四五件傍身。
这回可好,给她和阿恒每人定了两套。
邵明姮回屋后,心里五味杂陈。
许氏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请的吴掌柜,再有半月便是徐玠的寿辰,恐怕他们夫妻两人想在寿辰上做个顺水人情,将她送给徐玠以表忠诚。
窗外杏花葳蕤盛开,日光晒不到的石缝里,迎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暗黄。
当周遭尽是豺狼虎豹,徐玠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她只要熬着不死,便定能从徐玠身边查到蛛丝马迹。
日子一天天临近,邵明姮愈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丝丝缕缕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