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握着纸杯子,挤出人群,到附近花坛坐了,他跟过来,站在她眼前,她也不说话,专心吃梅花糕。
像是习惯,贺图南伸手想捺去她嘴角的饭渍,肌肉记忆骗不了人,展颜别开脸:“你干什么?”
是啊,那一瞬,他想干什么?贺图南觉得习惯这东西,真的是顽疾。在香港,有一次刚出差回来,下了飞机,见有个女孩子背影极像她,他以为,她找到香港来了,他跟了人许久,非常草率,等人回了头,以为他要搭讪,他看见那张全然陌生的脸,瞬间失望,他挑起了女孩子的兴趣,可她一转身,他就没了那个心情,什么心情都没了。
事后也觉得自己可笑,他的小妹,来北京找他,在学校门口,都像窝草丛里被发现的兔子,他居然会想象她来香港。后来,连想象都失去了,他只觉得疲惫,工作令人疲惫,金钱也让人疲惫,可脑子还在转,精刮的要死,谁也别想蒙他点什么,人还可以这么过日子,灵魂麻木了,可身体却高强度运转着,公司对他格外满意,大家都以为他最终也许会去美国,可他却突然离职,回了老家。
贺图南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收回来,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什么都没吃,晚上其实没吃几口,但不饿,展颜匆匆吞完梅花糕:“还没谈正事。”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回去想一想,给你发邮件,你先回家。”贺图南被夜市各种味道搞得有点犯恶心,他这段时间太忙,上火,牙疼,跟拆迁户谈,又要跑各个单位,这成了体力活儿,跟以往的工作完全两个天地。他跟同事们还有联系,时刻关注金融方面的消息,学长问现在怎么样了,后不后悔,一早就断言他大概率会后悔。
他不后悔。
展颜把纸杯丢垃圾桶,瞥过去两眼,他神采奕奕的,一点看不出像脑子乱的人,不过,他放弃香港的工作,确实脑子是乱掉的。她又想起他饭桌上的话,跟鬼打墙似的,展颜说:
“行,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再见。”
贺图南没硬要送她,到路边,给她拦了辆车,她坐进去后,鬼使神差的,扭了下头,闹哄哄的人流里那个身影还在原地,对着车驶离的方向。
她得忽视这些,以前她也没有太在意过,贺图南在做什么,她从头至尾都不是太关心,能挣多少钱,他有什么野心,烦恼,计划……她那时到底太小,能做的,就是不乱花钱,把身体给他,灵魂也给他。直到分开,没了贺以诚,也没了他,她才真正面对一些很严酷的事情,夜半人静时,会想着时间倒流她能做的更好,去陪伴图南哥哥,多听听他的心情,而不仅仅是一股脑地跟他撒娇说思念说无尽的琐事。
等她自己工作了,关注高盛,才成为一个自然而然的事。不过,已经没什么意义,那时,他已经从她生命里出走很久,过期了。
所以,他脑子乱就乱着吧,只要她脑子清楚就行,她还要改图,改得烦就要背地骂甲方,展颜不骂人,她从小被奶奶骂,她很讨厌这件事,所以,她不会把自己讨厌的,再对别人做。
最迟四月就要动工,贺图南等不了了。
徐牧远请了几天假,为拆迁的事,从北京回来。北区上空,每一寸空气都是浮躁的,阔绰的感觉,忽然就爬到了身上,昭昭于世,没人再开黑摩的到处乱窜躲交警,也没人卖菜弄到三更半夜,上工的,只有那些外来的出租户。
大家天天都能吃卤菜喝好酒,羊肉算什么,吃就是了,围着张八仙桌,把牌甩的噼里啪啦响:
“对子!”
“我炸弹!”
那一声声的,简直又回到了90年代初,有滋有味。
北区开始有人来做投资,人们心想,有钱了,发财了,钱还得继续生钱,跟人要生孩子似的,一代代传下去,心一下就痒起来,挠了不行,得投资。
麻将室里,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夹杂着大伙的豪气:“风水轮流转,哎,今年到北区,也该轮到咱们发财喽!”他们是以前的工人,庆幸自己没走,事到如今,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值啦。
徐牧远一回来,路边就有人招呼他:“牧远回来啦?”在人心里北京仿佛都是他的,北京人,多体面,多有派头,徐师傅这些年没白熬!
居委会永远围着一批人,唇枪舌弹的,从没这么硬气过。
徐牧远觉得大伙很亲切,又很陌生,进了家门,爸妈都在屋里坐着,亲戚们也都在,见他回来,殷勤上前问东问西,他客客气气的,笼统地应话。
大伯母说:“开发商就是你同学,那谁,那年把东子打死的贺老板的儿子,是不是?牧远呐,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你这次回来,胳膊肘可不能向着外人!我跟你说,这爷俩都是生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懂不懂?谁能精得过生意人?”
她用面孔往下一拉,先镇住他。
奶奶端坐最中间,两脚叉着:“咱家这块风水好,轻易动不得,要动,那就不能是现在赔偿的这个数。”她旁边坐着二姑,二姑接嘴,“那可不,要是龙脉断了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