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蓉搁下笔,惊讶:怎有空来看我?
躲清闲呢。
谢蓉反应过来,阿耶还不死心呢,当今是什么人他该清楚,怎好逼迫你去同他叙旧,此等地步还不肯退居阳夏,还要争,死撑着世家门楣活受罪!
两人去往谢蓉住处。
紫霄观西北角,院落整齐,地处清幽,谢蓉去收楹窗,下雪后屋旁的枯枝压得摇摇欲坠。
瑛娘,我很羡慕你。谢蓉望着谢瑛,眸眼中露出清浅暖色,幼时觉得你可怜,犯错后不知求饶,每每被阿耶罚站规矩,那么小的人,关在漆黑通风的屋里,明明害怕却还不肯哭,每回都是昏过去才被放出来。
那时我觉得你又笨又傻,合该被罚。
谢瑛托着腮颊,想起往事不由笑道:阿姊和阿兄听话懂事,约莫你俩合起来也不如我一人受的罚多。
谢蓉拎了拎唇,又道:你如此倔强,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怎么会在那件事上听从阿耶吩咐?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人倏地抬起眼来,谢蓉知道她明白自己在问什么。
当年周瑄与谢瑛的事极其隐秘,除了自家人外,便再没有旁人知晓,虽说是父亲纵容两人发展,可谢瑛对周瑄是用了心的,那一段时日,谢瑛眉眼中全是小女儿家的欢喜,就连谢蓉都认定,即便谢宏阔阻拦,谢瑛也会拼死护住这段情谊。
然事实并非如此,在谢宏阔打定主意拥立四皇子时,谢瑛便与周瑄断的干干净净,一丝反抗都没。
谢蓉很好奇,却从未问过。
谢瑛淡声道:其实也不是为了阿耶,是我自己的缘故。
她没再说下去,谢蓉知道妹妹脾气,便也没追着盘问,她向来心智坚韧,想说便说,不想说的事,即便软磨硬泡她也不会透半个字。
熏香淡淡挟着股冷梅的味道,院里的树与雪冰冷静寂,随着谢蓉的叹息,积雪折断枯枝,惊得觅食鸟雀仓皇飞走。
六郎是个好夫君,别让云家搅进咱们这摊烂事里。我和阿楚就是太听话了,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谢蓉本就比她大七岁,在观里待了五年,说话语气神情样貌更加沉稳沧桑,像看透人情世故后了无生趣。
入夜,又下了场薄薄的雪。
谢瑛睡在外侧,觉察到谢蓉翻身,她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谢蓉眸光莹亮,她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动。
谢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上前抱住谢蓉的腰,手心覆在她后背拍了拍。
谢蓉前半生顺遂,被众人羡慕着嫁入最大世族崔家,然不过一年,先帝便决意铲除眼中钉,世族的盘踞严重影响到皇权,他在得到有力支持后,以凶猛之势把崔家连根拔起。
谢蓉的两个孩子便死在那场浩劫中。
瑛娘,千万不要妥协。
在紫霄观住了五日,谢瑛便打道回府。
这厢云臻还没闹完和离,那厢曹氏的庶姐来信,道孟姨父升迁,官至五品知州,不日将会携一家人启程赴京。
谢瑛执掌中馈以后,曹氏便做起甩手掌柜,她心宽体胖,乐得清闲,眼看谢瑛将云家打点的井井有条,时不时还会给自己备上礼物,曹氏便越发熨帖,只管着保养享受。
此番孟姨父他们过来,少不得费心张罗,况且云臻的事已然令人头疼,曹氏索性撒手不管,镇日躲在禄苑喝补汤。
谢瑛巡完铺面从外头回来,正好撞见云臻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白露和寒露换了个眼色,小声嘀咕。
四娘子这回像是把家搬过来了。
四五个小厮张罗着往梧院搬东西,林林总总好些个箱笼,约莫是怕白日阵仗太大太显眼,特意挑了摸黑时候,风吹着灯笼摇摆不定,廊下人影拉扯出细长鬼魅的形状。
夜里,曹氏被云臻气的犯了头疼症。
谢瑛在旁陪着绣花,云臻倚靠着软枕吃酪浆。
曹氏见她绣了朵雪白菖蒲,忽然记起再有两日便是云彦生辰。
瑛娘,绣绢是送给六郎的吧。
谢瑛点头,将绣面呈给曹氏看:彦郎的承露囊有些旧了,正好绣个新的给他,权当生辰贺礼。
菖蒲寓意好,节节高升,驱邪避疾,云彦又很喜欢。
云臻嗤道:送礼都送不到六郎心坎。
谢瑛没搭理,低头继续绣,云臻却来了兴致,啜了口茶眉飞色舞说起来:六郎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生辰礼物,是一支笔和一卷纸,阿娘可还记得?
她存心卖弄,曹氏纳闷。
是孟表妹送的呀,曹姨母的独女,孟筱,这你都忘了!惊呼声伴着窃喜,云臻夸张的语气果真让两人目光齐刷刷聚集过去。
曹氏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筱娘亲手做的,六郎收到后不舍得用,就珍藏在博古架上,半年后取出来做了首咏赋,专门找人装裱,多少年了,也不知还在不在。
定然是在的,六郎心头宝,哪能轻易丢了。
云臻拱火,唯恐谢瑛听不出里头的门道,心头宝三字